第十一章 1997年 仲秋(第6/17页)

伊岛也收拾了盒饭,看了看手表说:“回到搜查本部就得11点多,会大概开完了。给头儿打个电话,咱们在新横滨站解散吧。今天你得回去看看。”

梁平听出伊岛话中有话,忙说:“我把出差报告赶出来,您回家吧。”梁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算蒙混过关。

伊岛沉默了一会儿,不高兴地说:“去‘奈绪’看看,你小子最近根本不露面了。”

梁平避开伊岛的目光:“……工作太忙。”

“那天散会早,我约你去,你不是也拒绝了吗?”

“不想喝酒。”

“想喝也没的喝了。”

“什么?”

“关张了。”梁平转过头来看了伊岛一眼。

“从此不再开张。”伊岛接着说。

“为什么?”

“问你自己吧!”伊岛忿忿地说。

梁平耐不住寂寞,问道:“是因为身体不好吗?”

“啊,脸色很不好。她自己说是累了,没有什么病。”

“您见过她了?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我约你去的那天。你不去,我就约另一个跟我同年参加工作的警察一起去。他说最近‘奈绪’关门了。我打了半天电话没人接,放心不下,就直接过去了。确实没亮着灯,门上贴着一张停业布告。我看见二楼有灯光,就喊了两声。奈绪子出来,我站在门口问了问情况就回来了。”伊岛说到这里停住了。

梁平静静地等待着伊岛说下去。车窗外的灯光飞快地闪到后方去。

“久坂聪志的家失火那天,啊,也许是第二天,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经常关门,说是身上没劲儿,最后彻底关张了。我跟她说,要是有病呢,就到医院去看看,她说身体没问题,就是觉得累。还说要把房子卖了,搬到北海道她哥哥那里去,说着还勉强笑了笑,可是,脸笑了,眼睛没笑。我问她是不是因为有泽,她说绝对不是。不过,我听那口气,除了因为你,不会是因为别的。她反反复复地说跟你没关系,还说她不能原谅她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我正想问你呢。”伊岛转过脸来,表情严肃地看着梁平,“男女之间的关系,按说局外人不该多嘴。但是,那孩子的父亲对我有恩,他死了以后,我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女儿。是我把你带到她那里去的,我有责任,不能看着不管。”

梁平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伊岛压抑着心头的愤怒,一口气说下去:“去看看,好好跟她谈谈,至少这一点你还做得到吧。我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我的心就像被人抓挠似的难受。那孩子活到今天多不容易啊。你这个任性的家伙,让她伤心,让她痛苦,我能坐视不管吗?”

梁平回答不上来,一直到新横滨车站下车也没抬过头。

梁平站在奈绪子家门前,果然看见了伊岛说过的那张停业布告。探头看看院子里,杂草丛生,花叶枯萎,很长时间没有人收拾过这个院子了。

二楼的灯亮着。梁平没喊也没叫,而是绕到后门去。他有后门的钥匙。原先在后门堆着的装啤酒的箱子不见了。梁平掏出钥匙打开后门,进去以后又把门插好。脱掉鞋子,开了灯,进了这个以前他当作自己的家的小酒店。店里的坐垫摞在一起,柜台上的烟灰缸也摞在一起,柜台里边的水池上搭着的抹布,已经干透了。店里依然打扫得很干净,可是气味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没有酒味儿,没有下酒菜的味儿,更没有客人们留下的烟味儿什么的。

“是梁平吧?”从楼梯处传来奈绪子的声音。

梁平“啊”了一声,算是回答。看着下楼下了一半的奈绪子,应该说什么呢?梁平犹豫了。

“吓了我一跳。”奈绪子爽朗地说。她一边故意啪达啪达地下着楼,一边说,“我还以为是小偷儿,正想大声喊人呢。”奈绪子笑着站在了梁平面前。

奈绪子穿一件茶色薄毛衣,蓝裙子,头发披散在肩上,没有化妆,本来白白的皮肤显得青白,而且没有光泽。

“怎么这时候来了?案子破了?”奈绪子越是爽朗,梁平心里越是难过。

“你身体没事儿吧?”

“没事儿啊,怎么了?”奈绪子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跟梁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到了柜台里边。

“别在那儿傻站着了,至少得喝杯茶吧。要不就喝酒脉箱里还有三瓶啤酒。”奈绪子从碗橱里拿出一个杯子,放在梁平面前,“门口的停业布告看见了?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点儿累了,又是季节转变期,容易生病,到底是老了。”奈绪子说话时一直没有看着梁平,说完自嘲地哈哈笑了笑。

梁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跟奈绪子说话。奈绪子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瞥了梁平一眼:“坐下吧。”说完启开了瓶盖儿。啤酒沫儿喷出来,弄湿了她那纤细的小手。她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静止了一会儿,啤酒沫儿消下去的时候,微微颤抖着吐了口气,马上又恢复了笑脸,“成香槟酒了。也好,让我们来祝贺一下!”说完把酒瓶放在柜台上,用抹布擦了一下弄湿了的毛衣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