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第19/40页)
她是重视我的!禁不住略为阴险地笑。
登登登楼上跑下阿楚来。她不知要出发采访什么新闻去。见我竟在笑,更为生气,掉头便走。
“阿楚!”我叫她。
她听不到,出门去。
近日天气变幻无常,忽然下着一场急雨。阿楚才走得几步,雨大滴大滴地自高空洒下。我在门口望到她跑下斜坡去。她把挂在肩膊的相机,急急拥住,一边跑,一边塞进杂物澎湃的工作袋中,护得相机,护不得自己的身体。她竟那么宝贝她的工具。
转眼她的芳踪消失了,怕是截了计程车赶路去。
转眼雨势也稍弱了。这般没来由的雨,何时来何时去?好像是未曾有过。
第一次发觉,原来在风雨飘摇中,强悍的阿楚,也有三分楚楚可怜。
一个女子,住得那么远,因是居屋,无法不拣沙田。而她天天沙田上环地往返,营营役役,又是跑娱乐新闻的,寸土必争寸阴是竞,一时怠慢,便被人盖过。每个月还要拿家用给父母呢。
我竟还惹她生气?
我护花无力,非好好向她道歉,良心不安——如此一念,虽然她曾当众骂我“色魔”,叫我没脸,但我也原谅她了,顶多此后不光顾那上海馆子便是。
我俩的恩恩怨怨,终也化作一场急雨。
——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
距下班时间约十分钟,阿楚赶回来。
她不是一个人。
她托小何把菲林拿上去冲晒,然后,把身边那男子介绍我认识。小何向我扮个鬼脸,不忍卒睹。
“永定,这是安迪。你不是想问有关车牌的资料吗?你尽管问他。他是我的好朋友,一定帮我忙。”
说着,以感激目光投放于那安迪上。
靠得很近。
我安详地问:“我想知道关于某一个车牌——”
他已煞有介事答:“我们运输署发牌照,有时有特别的车牌,便储存公开拍卖,市民出价竞投,价高者得,你想投一个靓数字吗?”
“不,而是已知一个数字,想查查车主。”
“这却是警方交通组的事了。”
我见他把波交到警方手中去,也就算了。
“那么我尝试去交通组问一问吧。不过从何查起呢?三八七七,又不知字头……”我自己同自己说。不大理会他。
“你帮他想办法吧。”阿楚推他,“永定也是帮人的,他倒极热心,怕人不高兴呢。”
“什么?三八七七?”
安迪说:“好像有个这样的车牌,好像是,因为三八意头佳,明天将会拍卖。”
“真的?”我同他握手。
“阿楚,”我向她说,“等会去吃晚饭?”她不答应。她与安迪离去。我大方地道别,还要装成有些数项要计算,很忙碌的样子。我怪自己,叫作阿定,便定成这样?五内翻腾,不为人知。回家途中,一路猜想:二人吃完饭,不知是否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不知是否喝咖啡去?……
懒得上街吃饭,到我姊姊处黐餐。席间,我小甥子顽皮,姊姊教训他。姊夫以苦水送饭:
“一天到晚都听得女人在吵。”
原来他俩的学校中,校长、训导、总务、事务、书记、工友,和大部分的老师都是女人。姊夫几经挣扎,方能自女人堆中争到一个小小的校务主任的位,多么委屈啊,你以为饰演贾宝玉吗?——唉,女人都是麻烦的动物!
我问姊夫:
“最近又有什么难题呀?升了主任已一当五年,虽在女人当家手中讨一口饭吃不容易,但是,你们是津校,人人都受政府俸禄而已,又不怕炒鱿鱼。”
“唉,”他说,“最近有个副校长空位,我便递了信申请,谁知新同事中也有人递了信。”
“公平竞争嘛。”
“你不知道了。这新人在他校任体育组组长,因迁居请调本校。校长喜欢他不得了,年轻力壮,人又开朗,赢得上下人缘,看来比我有机。真不知要如何整治他一镬才好。”
然后姊夫扒口饭。我看看他,三十几岁的光景,前途一目了然,活得不快乐,只因长江后浪推前浪。教育界,整治人以攀高位?看来小洞里也爬不出大蟹来。
“永定,你有什么建议?”
“建议?暗箭伤人多容易!说他不尽忠职守,说他课余女友多多,说他暗中兼七份补习,上课精神萎靡,说他对六年级刚发育女生色迷迷……随你挑一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