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中元(第2/3页)

为首那位见到靳岄这个生面孔,立刻大步走来捏他脸:“哪来这粉雕玉琢的孩子?我怎从未见过?”

得知他是靳岄,那皇子愈发笑得高兴:“我是你三表哥,你叫我哥哥吧。”

靳岄不明就里,喊了句“哥哥”。岑融当即笑了,十分快乐的样子。

等岑融离开,杨公公找来,得知靳岄竟喊他哥哥,冷汗直冒:“万万使不得!”

教训一顿后,靳岄被杨执园带到旁边吃果子点心,扭头看见有个与岑融身量差不多的少年人站在一旁的树下。那树郁郁葱葱,却又不似寻常大树,花苞层层叠叠,尖端出透出一点儿欲盖弥彰的火红。少年从树叶上抓起一只蝴蝶,松手让它飞走了。

“你是谁?”靳岄问。

“我是岑煅。”那少年说,“别跟我说话,你会惹麻烦。”

靳岄便不敢讲话了。他手里的小托盘上还有两颗乳酪狮子糖,怯怯递给岑煅。岑煅左右看看,才敢拿起一颗吃下。

靳岄闭着嘴巴看他拿小铲子给那树松土,心道这人是宫中花匠么?等岑煅收拾好了,也不跟靳岄打招呼,扭头便走。走到一半,他又转头小步跑回来,小声道:“这树现在不好看,春天才漂亮。”岑煅说,“早春有雪,它会开花,你记得来瞧瞧。”

如今花树已经消失,靳岄还记得当时的一片焦土。现在连焦土也没了痕迹,只有他记忆里还留着那株茶树磅礴的模样。茶树很高,根系深埋,要在这不适合的气候土地里扎根、开花,何其辛苦。不开花时平平无奇,不声不响,开花时满树花盏,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烈烈焰红,锦蕊朱花,芳华灼灼。

仁正帝忽然道:“以前这儿有一株茶树,你还记得吧?”

靳岄点头。仁正帝便告诉他,茶树是他从未见过的外婆所种。

这一日仁正帝尤为多话,说的尽是旧事。他的回忆、靳岄的回忆,甚至说到某年中秋灯会,靳岄被岑融用鬼面具吓得大哭,圣人狠狠责骂岑融一顿,仁正帝则抱起靳岄,同他一起看梁京城夜空中无数升高的天灯。

细细碎碎,都是过往。

靳岄便知道,仁正帝见他不是为了道歉,更无意为靳明照平反。老人不过是和故人之子见一面,拾捡一些自己的回忆罢了。

临别时,仁正帝与他一同走下小亭子,忽然说:“子望,让我看看你的手。”

靳岄伸出手臂,仁正帝捋起他衣袖,见到左臂上的奴隶标记。老人目光闪动,良久才说:“你受苦了。”

靳岄忍不住问:“圣上,与我相比,我爹爹、娘娘与姐姐,还有靳家之人,所受冤屈更大。您真的相信爹爹会畏战弃城逃跑么?”

仁正帝看着宫苑中花草林木,问他:“子望,你觉得这宫苑如此精致华美,靠的是什么?”

靳岄闭嘴不答。

“靠的是,花有花的去处,树有树的位置。流水小山,皆有安排。”仁正帝平静道,“各事各物,各有其所,相互掣肘,方得平衡。”

靳岄仍不出声,只望着他。仁正帝没有直视靳岄的眼睛,继续道:“为君之道,最难的也正是衡字。只要守得住衡,便有国泰民安,河清海晏。若因私欲、私念,失了分寸破了平衡……子望,我知道你是聪明人。”

仁正帝将一杯茶缓缓泼在亭下,面朝西北方向,久久不语。

随杨公公一路行到宫门,岑融一直在那儿等着。他问仁正帝与靳岄说了什么,靳岄想了想,回答:“让我提醒你,做事不要太过火,也不要心急。如今这个局面,官家自有分寸。”

岑融随他上车:“我做了什么过火之事?”

靳岄:“定山堰。”

岑融闭嘴了。

靳岄:“官家想从梁安崇手里夺权,但梁安崇根系深埋,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盛可亮已经下台,官家趁此机会在刑部安置了纪春明,他心里是赞赏你的,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对。可你紧接着想扳倒工部尚书,实在太急切了。”

岑融看着他,目光里有一些委屈。

靳岄又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着急。但着急也无济于事。官家如今心疼岑煅,是因为总把岑煅和先太子联系在一起。”

岑融叹了一声:“行了,知道了。”

车内陷入沉默。靳岄其实还有未说出口的话。仁正帝对他强调“衡”的作用,实际也是说明自己为何不能彻查靳明照之死。靳明照之死关系着梁安崇与西北军务,一旦开查,西北军必定动荡不安。此时金羌大军虎视眈眈,实在不是最佳时机。

靳岄明白他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可明白归明白,靳岄根本无法原谅。今日一面只不过是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仁正帝根本无意为父亲与靳家平反。

此时忽然听见岑融开口:“幸好你在我身边。我许多苦衷与焦灼,不可对他人语,只能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