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第5/5页)

没有错,沈漫漓的老师许汶旸就是许冉的父亲,他在许冉十五岁生日当天和这个世界选择了相互放弃。那时,沈漫漓在画室里等着他去上课,而许冉在家中等着他给自己过生日。他对父亲的恨,超过了一切的悲痛与难过。他恨不能把满屋子父亲熬尽灵魂熬过白天黑夜画出来收获名声却卖不出的画统统撕个粉碎一把火烧尽,他恨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真正看到属于一个画家的致命的孤独。是的,他学那些可恶的艺术家用了他该用的方式,再也不做老师,不做父亲。

他是被母亲强行带去参加葬礼的,看到在送挽联送花圈哭得眼睛通红不知真假的人群里,十五岁的女孩,安安静静地对父亲鞠躬,抱着厚厚的一叠画作悄然放在一边,没有掉眼泪。后来,许冉找到那些画,有素描水粉和临摹在卡纸上的油画,大多都是父亲极爱的阿迪里莫尼与凡·高,他覆过那些画作来,背面都模糊地署着“沈漫漓”的名字。

他本想保留那些画作,但是想起女孩的样子,便全部焚烧在了父亲的墓前。每年,他来为父亲扫墓都会看到漫漓放下一束白菊,轻轻鞠一躬,很快离开。那些时候,许冉就站在不太远的地方看着她,再也没有忘掉这女孩,纵然他从未能够与她相认。

后来,他在混乱的电台稿件里看到“沈漫漓”,便即刻推荐留用,虽有私心,亦因她写的确实好。他想,或许她与父亲一样,是与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纠葛的那类人。只是,当他终于等来靠近她的机会,等来可以过滤掉那些往事便靠近她的机会,她的目光却只看向了邵嘉明。

他想,从一开始,他就是输了。

兜兜转转终于回到原点

许冉来到父亲的墓前,没有沈漫漓的白菊,也就找不到其他什么人前来看望的痕迹了。许冉放下父亲生前偏爱的马蹄莲,这经常出现在父亲画面里的花朵,就算不解,此刻亦不用再深究。

“你怎么可以不叫上我,就自己来。”一束白菊伴随女孩的声音被轻放在了墓碑前。

许冉猛地转过身,漫漓就在他的眼前。

她说:“许冉,你就是个大傻瓜,就像老师一样,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如果,他肯说,他怎么知道不会有人懂得,怎么会绝望。如果,你肯说,也许我们之间,就不会绕这么多的弯路。”

其实那一天,许冉没有听到漫漓答嘉明的后半句,“我相信你……只是,快三年了吧,相信已经没有用了。”

嘉明的笑容凝固在嘴边,就好像当日漫漓白色裙裾上凝固的水渍,尴尬不已。“漫漓……你的意思是,你要和许冉在一起?”

这个点头的动作有些艰难,但是漫漓没有迟疑。可是那一天,她回到公寓,却发现许冉不见了。她不相信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于是开始四处翻找,在枕头下发现了那日被他锁起来的抽屉的钥匙。她想了想,打开那抽屉,拿起速写本,却发现抽屉的底层安静地躺着一张全家福,她瞬间湿了眼眶,不知是为自己为许冉还是为当时的许汶旸,幡然明白他眼里褪去的愤怒,他知晓她擅长构图,他知道,她叫做沈漫漓。

她与嘉明乘同趟火车离开,在半途下车,而嘉明将回到终点南京。当漫漓在动荡的火车上睡着却把头偏向了玻璃而没有靠着嘉明时,嘉明伸出手,又落下,终于知道时光不肯原宥。

漫漓下车时,轻轻与嘉明拥抱,转身站上站台,这一次,换做她是路人,看着他离开。而心中,有牵念,无遗憾。

许冉伸出双臂去把漫漓拥进怀里,这一个拥抱,没有绝望、不安甚或害怕与失去,在寂静的午后墓地,阳光还是一样的苍白炙热,没有雨水,没有泪水,漫漓把脸颊轻轻贴在男孩的胸口。

时光在某处找到了停歇,未来尚不能深望,至少此刻,一切安好,晴空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