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11页)

或许她此时看这场烟花的心,会同那夜曲水河畔与连宋一起看那场烟花一般,她会十分喜悦,喜悦中又生出一点哀伤来,然后在见到敏达之时,她会告诉敏达她喜爱烟花是因为她的母亲。若敏达真的爱慕她,那他应该也愿意听她说这些事。

那样她的人生就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但这世间从没有倘若和如果。眼前的烟花如此美丽,烟花所代表的四王子的心意也热情而真挚,可成玉的心底却如同一方干涸的海,再难起波澜。或许以后这片因干涸而平静的心海会再注入水源,却也不是现在。

梨响看到成玉仰头望着天空,最后一朵焰火在她眼中熄灭,想了一会儿,有些踟蹰地再次开口:“郡主,敏达王子喜欢您,您不高兴吗?”

成玉静了许久,摇了摇头:“没有。”她说。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只是在想,原来乌傩素也有烟花。”待天空中一片静谧,她又补充了一句,“很好看。”

梨响觉得自己像是听懂了成玉的话,又像是没有听懂。

这夜成玉很晚才睡着,睡着后她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小桫椤境中她同连宋道别的那一幕。

在他们分别的最后,连宋曾抚触过她的眉眼。她当然记得那时候她其实没有哭,但在梦里,她却哭了。他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的眼角,沾上了她的泪,泪滴温热,使他皱起了好看的眉,让他琥珀色的瞳仁里透出了怜惜,令他抚触她的手轻轻地颤了颤。于是他没能再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对她说出“我走了”,而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哭泣着的她搂进了怀里。

她不知道她为何会哭,也不知道她为何会顺从于他的拥抱,醒来后她唯一记得的是她主动将泪湿的脸深深埋进了他的胸口,而当被微甜而凉的白奇楠香包围时,她空落的心才终于安定。

他们亲密地相拥,像两株绞缠在一起共生的树,直到梦境结束,也没有分开。

成玉坐在床头,怔怔地想着梦境的预示,最后不得不承认,那梦境才是她心底最真实欲望的展现,它在帮她正视自我。

她喜欢连宋,他是她的情窦初开,给了她许多美好,却偏又让她痛,以至于那喜欢就像一根刺,扎进心中,与血肉共生,若她不愿将它拔除,便谁也无法将它拔除。她的确是不愿将它拔除的,所以很有可能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喜欢上别的人了。

那时候在冥司,是他告诉她:“人的一生总有种种憾事,因你而生的憾事,这一生你还会遭遇许多。接受这遗憾,你才能真正长大。”她想他是对的,他之于她,也是一个遗憾,她必须接受这遗憾,因为凡人,就是这样成长的。

离天亮还早,她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在帐中坐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灯,从箱箧中取出了和亲的礼服。

夜灯朦胧,她将那新嫁娘的礼服一层一层披上了身,然后静坐在了帐中的羊毛毯上,侧身靠着凭几,微微闭上了眼睛。

似乎换上了这一身嫁衣,过往的一切便真的可以放下,而她也做好了准备,打算勇敢地去面对人生里的另一段经历,和另一个不知结局吉凶的开始了。

太白星升起之时,梨响步入了成玉的锦帐,欲为郡主着衣梳妆,不料明灯之侧,成玉已严妆肃服,静坐于卧铺旁。

梨响惊讶:“郡主怎起得这样早?”

成玉淡淡一笑,自她带进来的托盘里端起醒神的热茶喝了一口:“让敏达王子率迎亲的礼官们在彩石河静等一夜乃不得已之事,再让他们多等就不够礼数了,陈大人必是想赶在天亮之时到达彩石河与迎亲队会合,我起来早些,免得误了赶路的时辰。”

成玉脸色平静,话也说得在理。

梨响愣了愣,小郡主若认真起来,的确是个通透又周全的人。

她想起了去岁初,太皇太后以赐婚之名将成玉自丽川召回时,回京的马车里,小郡主安安静静给自己绣嫁衣的模样。

彼时小姑娘不懂情,嫁衣绣得无心,如今她懂了情,有了心,为自己所做的严妆里带了忧郁,但此时她的平静和彼时的平静却并没有两样。

身世所致,其实小郡主一直是个随遇而安的、认命的人。她一直都知道的。可这一刻,梨响却突然从成玉那看似超脱的既来之则安之里品出了一丝苦涩,心蓦地有些疼。

梨响陪着成玉出帐时,东天有星,中天有月,难得星月同辉。

驼队换了红装,数百峰骆驼背披大红金丝毡垫,驮着装满了佛像、珍宝、书籍的箱箧,跟在郡主出降的仪仗队后,驯服地向着彩石河行去。

清月之下,天地为白雪裹覆,苍茫且冷,戈壁中生三千年死三千年的胡杨树亦着了银装,仿佛唯有那雪色方是这寂寞的戈壁滩在深冬应有的色彩,行走于其间以正红色装点出的送亲仪仗反倒显得突兀了——同李将军一起护持在郡主所骑的白驼之侧的陈侍郎皱着眉头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