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不太好”(第2/3页)

“应该是这个意思。”

“那就找找人?”

陈见夏心灰,比听到大夫亲口确认她早已猜得七七八八的门静脉癌栓还要心灰。以前在网上看到别人调侃说北方连做个美甲、买半斤包子都要先“找找人”,她可以跟着会心一笑,现在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胆怯与无力。

前二十多年读书和工作都不曾教过她这方面的知识,她可以在深夜无所畏惧地投诉出租车司机,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理准备,却只能隐藏住自己踏进医院那一刻的无力和恐惧——她全程都在怕,怕自己愚钝,看不出大夫是认真还是敷衍,不知道哪一刻应该递根烟、哪一刻应该塞个红包,塞错时机会不会弄巧成拙……

在医院全程冷脸的陈见夏忽然感觉疲惫从身后抱住了她,有点撑不住了。

找找人?找谁?怎么找?

陈见夏拉了一下小伟的袖子,说,你陪他们去吃午饭。刚才大夫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小伟面露难色,“记……没全记住。”

陈见夏点头:“那就好。”

“啥意思?”

“就告诉他们的确长了个瘤,但是没长在肝上,而且很小。”

小伟沉默了一会儿,说,姐我懂了。

“早上,车开得挺好的,平时的确没少跟朋友轮着开啊,倒车位也挺利索。”见夏挤出一个笑容,忽然伸手去揉小伟抹了发胶的小平头,“吃饭时候多跟他们讲讲新车。”

小伟偏头躲开:“我多大个人了别碰我发型!……你不吃吗?”

陈见夏说,我得先去把爸最近做的所有检查的片子都打出来,要不怎么找人?

此前妈妈和小伟慌慌张张弄丢了医院给装片子的牛皮纸袋,上面印着自动取片机需要的条码,没条码就没办法自助打印,要取回近一年的CT平扫诊断单与原始片子,必须拿着发票跑去医院一楼的专门办公室。

这时又接到公司的电话。前一天晚上她和李燃出门忘带手机,就漏接了公司的座机电话,手机上不显示分机号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无法打回去。早上忙着看病的事,她将这件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喂?”

“Jen,昨天怎么不接电话?”又是Betty。

“漏接了,”陈见夏讲了句废话,“想打回去,不知道分机号,也没人给我发信息。是你打的?怎么了?”

“你的假请到本周五,但公司这边有特殊情况,Frank从美国特意回来了,你明天可以结束休假立刻回来吗?”

“Betty你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吗?不方便具体说,说个大概也可以,我不是回家度假的,是有很重要的事。”

“是你爸爸的事吗?到底还是……”Betty装模作样地叹气。

“嗯,”陈见夏不想给她添油加醋的机会,“这是我本来就积累的年假,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提交需求我也可以远程处理。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Betty慢悠悠地说:“我记得,之前南京宣讲的时候,你还说一定会平衡好工作和家庭的。这么快就——”

“我×你大爷。”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回音,Betty傻了。

“Jen,你刚说什么?”

“你录音了吗?”陈见夏笑了,“录了的话,不用我说第二遍,没录的话,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对,我说了。”

医院大厅嘈杂,但她甚至都能听清Betty在那边喘粗气,只可惜不能听得更清楚。

“现在能聊工作了吗?究竟是什么大事要求我提前结束休假?你如果不能好好说话,那就请Frank直接跟我说,就算是要开人,能让他直接飞回来fire,我也够有面子的了。”

Betty也喊起来:“你到底回不回来?”

“你到底能不能讲理由?再说一遍,我是正当休假。”

Betty摔了电话。

陈见夏想,还是座机好。她在公司的时候也摔过听筒,就算是为了让人摔,座机也千万不能被历史淘汰。

后悔吗?或许有一点,如果她不在医院里,冷静一点,恐怕能够忍耐住不去激怒Betty。

但即便不知发生了什么,冥冥中见夏感觉她没必要“从长计议”了,她在这家公司,恐怕已经没有未来可言。

总要有人来接受她泄愤,Betty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因为这通电话,见夏去递交发票的时候心情异常和顺。坐办公室窗口负责审核的大姐气质有点像高中教导主任,爱说话,爱教育人,但不让人烦,因为骨子里透出一股热情劲儿,和整座医院疲累的大夫护士们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是帮爸爸代办,见夏也必须提供自己的身份证,大姐举着证件仔细端详见夏的脸,笑着说,瘦了?比照片上好看。

见夏一整天第一次真心笑了。

大姐又让她填了好几个申请单,看着清秀的字迹,说,字写得不错,以前是不是学习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