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20/21页)

他眼里全是血丝,还是笑嘻嘻的。

“我借了一千二百多块钱的公款,供你们这样吃喝!”

“我又要拿稿费了……一千二百块,不就一本小册子嘛!”他搂搂她的肩,哄得十分拙劣。

“你母亲送我的首饰,全给你们吃了!”

“有稿费了我就给你赎回来。”

“赎个屁!”

“那就不赎,买新的!”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贱自己。”

他一下子翻了脸:“我高兴一点,你就这么难受?!”

“你这是高兴?!”她哼哼地笑起来,然后又哈哈地笑起来。

“差劲的演员就喜欢在台下演戏!”

“你讽刺谁?”

他甩开她往门外走,她从背面抓住他的手:“你快乐你高兴,你知道我吃了快一年的炒青菜吗?为了还债,为了你的狐朋狗党来我们家免费下酒馆!”

“我让你吃青菜了吗?!”

小菲几乎昏厥过去。过去他绝不会说出这种没心肝的话来。她说不出话了。

“为了这些狐朋狗党,你去吃糠咽菜,那你不是活该?既然你明白他们是狐朋狗党!”

“那你为什么和他们鬼混?”

“不鬼混我干什么?”

一点没错,没有这群人陪他混,他连表面的“不孤立”也没有。“好,你承认他们是孤朋狗党,我现在就去轰他们滚蛋!我马上去告诉他们:‘就你们也想写作?别做梦了!老欧看一行字就把你们的稿子扔到柜子下面去了……’”

欧阳萸把她拉住。小菲挣扎不休,嘴巴还不停。“‘你们在这儿充其量就混吃混喝,权当老欧养一群狗。狗不会在运动里跳出来,咬那个把他们喂肥的人。老欧过去没少喂狗,都是恶狗!反右的时候恨不得把老欧咬死……’”

小菲发了牛脾气,从欧阳萸手里挣脱,跑到走廊。

“小菲!”

她回头,呆住了。这个清高自尊优雅倜傥的人跪在了她面前。

客人们也听到卧室的骚动,不安起来,此刻一个客人从客厅探身,见他的欧老师跪在地上,他先羞死了,赶快缩回去。不一会儿,全部客人都听说欧师母的严苛,一个个息声敛气,连筷子和杯盏都老实下来。欧阳萸回到客厅,客人们都假托这事那事,非告辞不可。欧阳萸等大家灰溜溜走光,一下子掀倒桌子。

“走了好,我不怕在他们那儿落个恶婆娘名声。”小菲说着走过去,把桌子扶起来,一地的碎瓷片碎玻璃。欧阳萸转身便往大门口走。

“你去哪儿?”

他在穿皮鞋,但酒喝多了,蹲不稳,跌倒了,她上去拉他,拉不动,索性坐在他旁边,哭起来。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她哭着说。

他一句话没有。她靠着他,可他和她根本不在同一空间里。“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跟我说?”小菲伏在他肩上,泪流在他的脖子上。

他安静得可怕。这样沉默消极地撒酒疯太折磨人了。

“我就那么笨?理解不了你?你为什么以为自己难理解呢?你凭什么比别人难以理解……”

小菲无助极了。她是怎么搞的?把他的丑态给调动了出来,又暴露给别人了。她和他夫妻这么多年,她爱得越深,越不得法。她太无助了。

电话铃响起来。小菲捞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抓起电话,连“喂”都像呼救。

“小菲呀,你好厉害呀。”方大姐说,“我听说你把阿萸逼得下跪了。”

“哎呀,方大姐,这么晚了……”内奸把情报送得好快!

“看不出来,平时你不是蛮温存的吗?”方大姐成了个当院拉架的家庭妇女。

“方大姐,你知道阿萸不可以喝酒。医生一再叫我监督他……”

“他是不好!不过你也不能当众罚丈夫下跪。他横竖是个副院长,学生上千,以后还做不做人呢?再说,你家里搞成了个‘裴多菲俱乐部’,你早就该来跟我告状。阿萸谁的话不听,他也会听我的话。”她以为阿萸老弟还是上海地下党时的热血少年,她心眼子有一千一万,竟没有看出阿萸这两年变化——她在他感情里,在他理想中,已壮烈牺牲了。

“是的,我是该早和你谈。”

“你不来找我,我当然明白什么原因。省话剧团的两个领导和我都熟,你的事我早就听说了。我并没有对你抱多大恶感嘛!女演员在感情上把握不住自己,我理解,又不是你一个人出这种事。努力改正,也没什么可怕的。”

小菲听着她迟判三年的宽大和饶恕。

“我希望你还能把我当个老大姐,阿萸有什么问题,你还像过去那样来找我谈。”

“好的。”

“他的确太胡闹。一个老干部,花天酒地……”

“还好,喝的是七角钱一瓶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