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分途(第8/9页)

商之怔了怔,负在身后的双臂慢慢落下来。俊美的面容映在初阳东升的璀璨光华中,有些倦累,有些苍白,却不见什么波澜。

“伤得很重?”半晌,他很是疲惫地透出口气,“不然依她的性格,绝不会独留洛都。”

郗彦并不回答,只道:“她要留在洛都养伤,这段日子……劳你照顾。”

商之终于转过头看着他,无奈地笑了一笑:“阿彦,你和她的事,为什么总要扯上我?”

“你说什么?”郗彦颤声道。他注视着商之的眼眸,这才发现那深邃的眸底此刻是那样沉静的黑暗,不见风动,不见心动,毫无留恋的冰冷,一如当初在云中战场时的取舍。

“当初为什么要将月出琴让给我?”商之轻声叹息,“很多事其实早就注定了,不可相让,不能相让。”

“你知道……”郗彦雪白的面容瞬间惨淡,“谁告诉你的?”

“谁说的又有什么关系?”商之苦笑,“你早应该明白,即便是没有月出琴,没有婚约,她依然依恋你,心甘情愿陪着你。你又为何还要伤她的心?”

“依恋?”郗彦轻轻笑出声,“还能依恋多久?一年?不对……是九个月。”

商之低声道:“即便是只有九天,她也是开心的。何况——”他望着郗彦,慢慢道,“待天再暖一些,这寒毒或许会有转机……”

郗彦摇了摇头,此刻并不想听他说那些劝慰的话。“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阖上双眸,筋疲力尽道。湖上晨风寒冷,拂面而来,早让他有些承受不住,此刻抵在胸口的一口气松散开来,更是忍不住地咳嗽。商之看他手指哆嗦着从袖中拿出药瓶,忙上前接过,帮他倒出一粒药丸。

郗彦吞下药,竭力平缓气息,垂眸瞥着商之腰侧的宋玉笛,唇边缓缓浮出一丝笑意,轻道:“她想必是爱极了这支笛子。上次在燕然山遭遇雪崩,她不顾腿骨断裂、积雪压身,即便昏迷着,也将这支笛子紧紧护在胸前,不愿让它受半点损伤。尚,你说她这样傻不傻?”抬起头,望着商之早已失去血色的面容,他无声微笑,转过身,慢步走出亭外。

商之僵立亭中,只得这般静静望着他远去。阳光将岸边桃色照出万般妖娆,但当那袭黑绫斗篷包裹下的瘦削身躯走过时,落花纷纷,孤寂横生,世间万物,仿佛都在瞬间黯淡下来。

既然是这样地舍不得,又为何不自私一些?商之长叹一声,取下宋玉笛,横在唇边,吹出离别的曲调。

婉转的笛声入耳,依稀有些耳熟。待终于记得那是年少时她最喜欢的曲子,郗彦已走上了舟头,身影微微一滞,却未再回头,也没有必要再回头。

白帆竖起,晨风催发。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沈伊早已仰卧在舱中榻上,沉睡之际轻舟颠簸,不耐烦地转了个身。恍然一梦,轻舟已过数重山。

待帆影隐入湖色,渐渐不见,商之这才收了笛音。石勒拾掇好马匹行李,入亭道:“主公,我们也该回洛都了,子野小王爷的飞鹰急信方才又送达一封,接二连三地催促,却不知是什么要紧事。”

商之走下石阶,牵过马匹,望着北方晨雾萦飞的叠叠山脉,隔着那片并不明朗的天际,却似陷入沉思般地,扶辔踟蹰。

硝烟战火、刀枪剑林中,从未有过的踟蹰。

(五)

烈骑卷风,暮晚时分到达洛都。赶在宫门尚未闭合之前,商之入宫见过北帝,禀述了永宁诸事。司马豫早已备好嘉奖勉励的说辞,君臣互以委蛇一番,这才发现已找不到当初推心置腹的亲密和默契,不可抑制的一丝失望之下各有微妙的感触,未免气氛继续尴尬沉寂下去,遂在最适当的时候,客客气气分了手。

商之出宫时天色已暗,宫城墙外华灯初燃,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当朝长公主的驸马慕容子野手扶佩剑等在宫门口,眼见商之的身影,慕容子野急急上前,将他拉入宫城墙下阴暗处。

“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商之皱眉,“你一路急信让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阿彦的事。”昏暗的光线下,慕容子野的容色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慢吞吞将一卷书简递给商之,“你看看这个。”

商之不解他的用意,走到光亮处打开书简,目光掠过上前的字迹,见是柔然古字,先是一怔,接着看下去,却是脸色一冷,忍着怒火转过身,问道:“什么时候找到的?”

“竺深大师圆寂那日,夭绍托我找的。”

“她知道了?”

“不知道。”慕容子野道,“她知道也没什么办法,必然是求你帮忙。可这是血苍玉,关乎你和裴萦的婚事,若她开口求你……”

商之蓦地一声冷笑,慕容子野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商之侧过面庞,目光沉浸在暗夜深处,缓缓出声道:“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