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策问道(第8/9页)

眼前胜景如斯,谁也不知,这日拂晓,早有一辆极其普通的皂缯盖车摇摇晃晃自此处城门而出。

(四)

荆州,华容城北雁荡谷。

此地自古山水奇险,陡峭莫测。到了夜间,更是山峰叠影,流瀑声急,道路异常难行。

这夜无月,雁荡谷中狭长崎岖的山涧中,却有火把飘摇,微弱的光亮勉强照清了暗色下的一线天,但见三匹骏骑淌急流而过,踏上青苔遍生的山岭小道。

青苔易滑,道路愈发险峻,不过那三骑风驰电掣却是如履平地的敏捷。不一刻到了山腰平坦处,见黑沉的山林里倏然有灯火幽幽而亮,却是来自筑在高岩上的一间竹舍。三人停马树林外,为首的一人跃身而下,将坐骑交给身后二人,只身穿过树林。

到了竹舍前,那人刚要敲门,门却自里蓦然而开。一个容色极是清秀的白衣少年站在门扉处,声音清澈如水:“将军来了,师父正在屋里等你。”

被称做“将军”的来客略微愕然:“华夫子知道我今夜会来?”

“是,”少年脱俗的神色间始终透着份冷淡,让身道,“将军请进。”

将军像是对竹舍构造十分熟悉,径自直行拐入里间书房。

书房里光影黯淡,唯亮着一盏灯,满屋子竹简堆积如山,那身着布衣的银发男子慵懒躺在书案后的软榻上,眉目间透着一缕的疲惫。

“夫子,殷桓又来叨扰了。”将军轻笑揖手。

“不敢,”华夫子缓缓开口,话语闲雅宛若空谷流风,“迟空,贵客既至,去煮茶来。”

门口少年应声而去。

华夫子摸索着坐起身,手按在书案上,极漂亮的墨瞳在烛光下似蒙了层雾泽,目光深沉而又空散,没有一丝的光彩。他对面前的人微微笑道:“殷将军向来非要紧事不会来雁荡谷。如今将军取得南蜀大胜,金台受封,荣宠无双,一回荆州就来我这深山密林,确实让我意外。”

“夫子有所不知,”殷桓心绪复杂,叹息道,“想南蜀之祸困扰朝廷多年,当年连郗峤之在世时也无可奈何,今日我费尽心力平定后,虽说也是金台受封,不过是仪式罢了。除了一个侯爵,我这次南蜀之战却是胜而无功,还不及一个前锋大将萧少卿。”

华夫子道:“将军不平?”

“那也不是,若当真加封我为大司马,夺我荆州兵权,让我回朝理政,还不如让我待在荆州来得痛快。”殷桓冷冷一笑,终于说明心中的忧虑,“只是这次去邺都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惶惶难安。”

“哦?何事?”

“一事,我门下谋士常孟在邺都被捉拿入狱。”

“常孟?就是殷将军上次提到的那个柔然人?”华夫子沉吟,“他什么时候死的?”

殷桓眼中掠过一缕寒光,淡淡道:“入狱当夜。”

华夫子笑道:“动作不慢,那将军目前应当无事了。”

殷桓苦笑:“可是朝廷内必然有人以此为把柄。”

“既谋非常道,自有非常事,将军在当初敢与柔然人接头,难道连这个准备也没有?朝廷如今不会动你,也不敢动你,你但可放心。”

殷桓却摇头道:“夫子不知,还有一事。随我多年的亲信、本留在宫中保护我妹妹和小皇子的禁军副统领苏汶如今被太后遣回了荆州。”

华夫子毫无动容,只道:“他做了什么事?”

“是我妹妹糊涂——”

“蓄谋太子?”华夫子见他话语为难,一笑打断他的话,“那太后也算是给极将军面子,她不过是想借苏汶提醒将军看清形势罢了。”

“什么形势?”

华夫子薄唇微抿:“勿行逆反,或可保命。”

或可保命?殷桓心中一凛,双眸深处锋芒涌起,紧盯着眼前人的脸庞。华夫子依然笑意清浅,眸色静柔。室中二人因方才八字的险恶默然良久,直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沉寂才被打破。

少年迟空奉上茶汤给华夫子:“师父,茶煮好了。”

“嗯,”华夫子端着茶杯微微吹了口气,闻着四溢的茶香,赞许道,“迟空煮茶的火候愈发到家了。”

迟空得意:“师父喜欢?”说着又将另一盏茶汤递给殷桓。殷桓此刻百感交杂,哪有心思喝茶,只随手接过,放在案上。迟空瞥他一眼,寒着脸起身,自关了门守在外面。

见他出去,殷桓终于忍不住握拳捶案,困恼道:“太后多此疑心,我何曾想过逆反?”

“将军并不存反心,你知,我知,太后却不知。因将军妹妹在邺都这么一闹,太后再信任将军,怕也有戒心。执权者对臣下一旦生出戒心,那臣下唯有一条路可走,将军知道是什么吗?”

“死,方得忠。”

“是这样,”华夫子喝着茶,悠然道,“将军舍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