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第7/9页)

“她说她再也不会结婚了,”母亲说。

“她是个笨蛋,”父亲说。

“要说我遇到过什么专为婚姻而生的人,那就非她莫属,”母亲说。这句话让我对自己的未来更加忐忑不安。假如贝蒂所有的技能对弗雷德都还嫌不够,那我还有什么希望呢?我没有姐姐那种天生的魅力,但我一度认为有些窍门是我可以学到的,任劳任怨,勤奋刻苦。我们在学校里上家政课,老师总是说,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母亲的厨艺依旧马马虎虎,每次举行那些最最丰盛的家宴,她都请女工来家里帮忙——但还是奋力做着牛奶冻和糖醋甜菜,仿佛对此深信不疑。

母亲开始安排贝蒂和一些未婚男士到家里用餐。贝蒂谈笑风生,有几个男人似乎也对她颇有好感,却都没有下文。

“想想她曾经受过的伤害,我不觉得奇怪,”母亲说。我现在已经长大,许多事情可以讲给我听了,再说,姐姐从来都不在家。“我听说他是和他公司里的一个秘书私奔了。他们还结了婚,就在分手之后。”还有一件关于贝蒂的事,她告诉我,尽管我一定不能提起,因为那会让贝蒂非常伤心。弗雷德的哥哥,他是个牙医,因为和助手有染而谋杀了自己的妻子——母亲把“有染”念得绘声绘色,好像那是某种甜点的名字。他把妻子关进车里,然后从汽车的尾气管口接进一条管子,还企图伪装成自杀。不过被警察识破了,他现在正在监狱服刑。

这让贝蒂在我眼中变得更加耐人寻味起来。照这么说,这种婚外情的倾向是弗雷德与生俱来的。实际上,贝蒂她自己也完全有可能被杀害。我开始把贝蒂的笑容看成是一个受尽折磨的殉道女人所戴上的伪装。她不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妻子。就算是我都知道,这种处境并不悲惨,而是既可笑又难堪。而她远非如此:她是一个死里逃生的女人。贝蒂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这一点我很快就确信无疑。她对母亲的那些单身男士彬彬有礼、保持距离的方式,有些孤芳自赏,甚至是自愿绝俗一般,隐约带有一种修女的味道。献祭的鲜血组成一个骇人的光环笼罩在她的周身。贝蒂曾经历过苦难,她通过了考验,幸存了下来,现在,她要将自己奉献给,这么说吧,其他事情。

但我对贝蒂的这种看法不久便难以为继。母亲的单身男人很快就请完了,而贝蒂来吃饭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办公室里其他女同事的种种琐碎细节,就像从前说弗雷德一样。我们没过多久就知道她们都喝怎样的咖啡,哪些人和母亲住在一起,都去哪里做头发,她们住的公寓看上去什么样。贝蒂自己在阿沃扭路[26]上有一间心爱的房子,她亲手从里到外重新装修了一遍,甚至还做了椅套。贝蒂一门心思扑在她的上司身上,如同曾经对待弗雷德一样。她全权负责他的圣诞采购,每年我们都能听到他给雇员买了什么,给妻子和孩子们送了什么,每件礼物的价格各是多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贝蒂看上去相当的快乐。

在圣诞节前后,我们经常和贝蒂见面;母亲说她觉得她很可怜,因为她没有家庭。看一眼贝蒂惯常送来的圣诞礼物就知道,她把我们想得比实际年龄要小。她喜欢送我们跳棋,还有小了一号的安哥拉羊毛手套。我对她丧失了兴趣。对我来说,连她那种没完没了的快乐都更像是一种不正常,一种缺陷,几乎像是痴呆一般。我现在十五岁了,正在青春期的忧郁中挣扎。姐姐已经去了皇后大学[27];有时候她会把不要的衣服给我。姐姐并不算漂亮——她的眼睛和嘴巴都太大了——但是大家都说她活泼可人。他们说我善良和气。我的牙套摘掉了,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两样。贝蒂有什么权利欢天喜地?她来吃饭的时候,我打了声招呼就提前离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天下午,上十一年级的那个春天,我从学校回到家,发现母亲正坐在餐厅的桌子旁边。她正在哭,这实在太过罕见,我的第一反应是担心父亲出了事。我想的不是他抛弃了母亲——对于这件事情的焦虑已经过去了。而是也许他在车祸中遇难了。

“妈妈,你怎么啦?”我问。

“倒杯水给我,”母亲说。她喝了几口,把头发往后拢了拢。“我现在没事了,”她说,“我刚刚接到一个贝蒂的电话。弄得很不愉快;她对我说了些难听的话。”

“为什么?”我问,“你做什么了?”

“她指责我……做了不堪入耳的事情。”母亲擦了一下她的眼睛。“她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我这辈子以前从没听过贝蒂大喊大叫。我和她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说她永远不会再和我说话了。她从哪来的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