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5页)

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这不禁让她感到有些吃惊。战争就要到来。她想象它无论如何会在乡村里留下印记,改变草地的颜色,让树木枯亡或是吓走飞鸟,可是现在,就在她坐着吱嘎作响的火车前往巴黎的路上,她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却和平日里并无分别。

驶入不规则向四处伸展着的里昂车站,火车喘着气、冒着烟停了下来。伊莎贝尔伸手提起脚边的小行李箱,把它拽到了大腿上。看着乘客们从自己的身边匆匆走过、迈出车厢,她一直都在回避的那个问题又涌上了心头——

爸爸。

她想要相信他会欢迎她回家。好不容易,他会伸出双手、慈爱地喊出她的名字,就像以前那样,就像妈妈如同胶水般把一家人黏在一起时那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个磨损了的行李箱。

它是那么的小。

学校里的那些女孩子们总是会带来一大堆用皮带绑着的、有着黄铜平头钉的行李箱。她们的书桌上摆着照片,床头柜里珍藏着纪念品,抽屉里还放着相册。

伊莎贝尔只有一张裱着相框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她想要记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女人。在她试图回忆的时候,脑海中出现的就只有人们哭作一团的画面。医生摇着头,而她的母亲则说了些让她握紧姐姐的手之类的话。

好像这能有什么用似的——薇安妮很快就和爸爸一样抛弃了她。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车厢里剩下的唯一一个人了。她用戴着手套的一只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行李箱,侧身挪出了座位,离开了车厢。

站台上人山人海。火车颤抖着排着队列,弥漫在空中的烟气朝着高高的拱形天花板喷射着。某个地方响起了汽笛声。庞大的铁轮开始转动起来。站台在她的脚下颤动着。

即便是在人群中,她的父亲也是那么的显眼。

当他看到她时,她发现他的五官因为犹豫而发生了变化,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决心十分坚定的样子。

他是个高个子的男子,至少有6英尺2英寸高,但第一次世界大战让他弯下了腰,或者至少伊莎贝尔记得自己曾经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他宽阔的肩膀向下倾斜着,仿佛满脑子的想法容不得他去思考自己的姿势。他头上灰白的发丝既稀疏又蓬乱。他长着宽大扁平的鼻子,看上去像把抹刀,双唇却薄得像后来加上去的似的。在这个炎热的夏日里,他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卷着袖子;磨损的领子周围松松地系着一条领带,灯芯绒的裤子早就该洗了。

她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些。也许这也是他对她的期待。

“伊莎贝尔。”

她用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行李箱的把手。“爸爸。”

“你又被另一所学校踢出来了。”

她点了点头,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这年头,我们怎么才能再找到一所学校呢?”

这是她的开场白:“我想要和你一起生活,爸爸。”

“和我?”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却又倍感意外。但一个女孩想要和自己的爸爸生活在一起,难道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她朝着他迈了一步,说:“我可以在书店里工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四周的声音突然间被放大了,她听得到人们的脚步声、他们脚下站台发出的嘎吱声、头顶上的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以及婴儿的啼哭声。

当然可以了,伊莎贝尔——她多么希望能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些话——回家吧。

她的父亲厌恶地叹了一口气,走开了。

“好了。”他转过头来问道,“你走不走?”

伊莎贝尔躺在一张毯子上,身下是散发着清甜气息的草坪,面前还摊着一本书。一只蜜蜂正在她身旁的某个地方朝着一朵鲜花嗡嗡地叫着,听上去像是夹杂在宁静中的一丝不明显的摩托车声。这是极度炎热的一天,距离她返回巴黎的家中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吧,不是家——她知道父亲仍在算计着摆脱她,但她不想在如此美好的日子里思考这样的事情。空气闻起来有种樱桃夹杂着甜甜的青草的味道。

“你书读得太多了。”克里斯托弗说道,嘴里还嚼着一根干草,“那是什么?爱情小说吗?”

她朝着他翻过身来,猛地合上了书本。书里讲的是一战时的女护士伊迪斯·卡维尔的故事,一位英雄。“我可以成为战争英雄,克里斯托弗。”

他笑了:“一个女孩?英雄?荒谬。”

伊莎贝尔飞快地站起身来,猛地拿起自己的帽子和白色的羔皮手套。

“别生气。”他说着朝她露齿一笑,“我只不过是厌倦了有关战争的话题。而且女人们在战争中本来就毫无用处。你们的工作就是等待我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