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天亮了,拥抱太阳(第9/15页)

她没有回信,可白长山的信是一封接着一封。她想,既然他知道自己还活在世上,再不回话不好,便给他写了一封回信。她在信中仅仅写了一句话:“哥,你还是忘了妹子吧。妹子没福,消受不了你的这份情。”

她以为从此自己可以归于平静,没料到白长山一个电话犹如一颗石子,彻底地打破了这种平静。白长山在电话中说,他要来看她,准备放下电话就去买火车票。她试图劝说他,可他似乎已经疯狂。他说接到她的信,他的心被割成了一片片,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不顾一切地赶到她的身边,和她生活在一起。他已经想好了,准备放弃现有的一切,去和她一起生活。她问他,他所说的一切指什么。他说,就是一切,工作和家庭,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只要她。这一辈子,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他,只有对她的这份感情,才是他唯一真正的拥有。如果失去了她,他便从此成了乞丐,从此一无所有了。她知道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可他如果真的不顾一切来了,那就将他的一切真的毁了。她被这份情再一次打倒了。她说,好,我答应你,永远再不提分手,我们还像从前一样通信。

既然是宿命,那是一定挣脱不掉的。她不挣了,认命了。

可命运总是和岁月纠缠在一起的。彭陵野的纠缠随着对“文革”的清算而告一段落,她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和过去告别,没料到赵文恭却突然冒了出来。那天,办公室的人叫她接电话,她还以为是白长山来的。长途电话是需要总机转接的,如果白长山给她打电话,先得拨通白河市,再通过白河邮电局叫通灵远,灵远县邮局再转接被叫机。有些大的单位在邮局有账号,接通之后,只需要报出账号就可以通话了。如果是私人电话,就得去邮局要牌排队轮号。打电话比拍电报麻烦得多,一般人不是有急事或者方便,肯定不会想到打电话。听说要接电话,方子衿的心就怦怦跳得厉害。她想,该不是白长山出差来宁昌吧?

接起电话一听,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喂,我是赵文恭。”

赵文恭?方子衿脑子里某根弦跳了一下。这个名字好熟,是自己的一个熟人。可岁月沉淀了许多的过程,这个赵文恭同自己哪一段过去交接过?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对方又开口了。

他说,我们的女儿应该有二十二岁了吧。对了,她叫么名字?

赵文恭,原来是他。她说,她是我的女儿,不是我们的女儿,更不是你的女儿。

对方沉默了半天,给她的感觉是受到打击后开始犹豫了,或许会放下电话。可是没有,几秒钟后又有声音传来:我现在回到省地质局了。我想见一见她。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次是方子衿沉默了,她不知道怎么办。她不说话,他便一个劲地表白,说不是自己不管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身上流着自己的血,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女儿。可是,命运对他不公,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方子衿抓住了机会,说,对了,你的三胞胎女儿怎么样?我记得你好像连红鸡蛋都没有给过我吧。

这样的电话,真是令人尴尬。方子衿捅破这层纸之后,对方再一次陷入沉默,却没有挂电话。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量握住话筒,很想立即将电话挂掉。同时又想,错不在自己,真理掌握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好怕的?心虚的应该是他才对。她意识到,这是自己面临的最严峻的一场战争,她不能退却,不能在他面前显示自己的懦弱。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那边又传出声音,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想看看女儿。

方子衿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女儿已经成人了,见不见你,你自己找她问去。

又过了片刻,那边传来犹犹豫豫的一声好吧,挂断了电话。

话筒里的忙音响了很久,方子衿还抓着话筒愣在那里。她最后的那句话是在提醒赵文恭,其实也提醒了她自己。女儿成人了,她这个母亲,再也不能替女儿做决定了,这一点,自己以前倒是没有意识到。何况,女儿在宁昌读书,赵文恭就在省城,要打听到女儿的地址并不是一件难事。如果他直接去宁昌大学找到女儿,几句好话,会不会把女儿的心给说软了?那一瞬间她作出一个决定,要去一趟宁昌。尽管没有想好去了以后怎样向女儿说明,却知道自己一定得跑一趟。

女儿的态度,给了她最大的安慰。可她没料到,自己不得不面对另一段未了情债,尤其没有想到,二十七年前中断的那个吻,被历史进行了重新剪辑。她知道,如果他的攻势更加猛烈一些,自己或许会以某种自己都不可能意识到的方式投降。她早已经不再纯洁,她永远都不可能再以纯洁的方式成为某人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