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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们大致把日子定下来,我这里随时叫她动身。我和她说了相亲完后四五天再回来,但是也可延迟几天,我会和你姐夫说好。

来东京后一直没给你写信,一写就拉长了。我现在也觉得背冷如凉水泼,拿笔的手也冻僵了。芦屋很暖和吧?但也请你多多保重,不要得了感冒。

请代向贞之助问好!

鹤子

元月十八日

幸子不太熟悉东京,说起涩谷或者道玄坂附近,都涌现不出什么实感,只有任意驰骋自己的想象,勾勒出一个与大阪完全不同的环境。她还记得,她曾坐在东京山手线[52]电车上浏览窗外郊野的村镇——幽静的山谷,起伏的丘陵,众多的树林,三三两两的人家错落其间,那后面扩展开的是一眼望去凛冽、清澈的苍天。当幸子读到“背冷如凉水泼”“拿笔的手也冻僵了”这些话时,便想起凡事都墨守成规的本家,在大阪的时候冬天也几乎不使用火炉。上本町的家中客厅里装有取暖的电炉,但实际上只用于偶尔来客的场合,而且是极冷的日子里,平素只用火盆取暖。过去,幸子前往拜年,和姐姐相对而坐时总会感觉“背冷如凉水泼”,往往患了感冒回来。据姐姐说,在大阪只到大正末期,家庭暖气才逐渐普及,连凡事追求豪奢的父亲,也只是在逝世的前一年,才开始在居室里安装了煤气火炉,而且他说装了只是显摆,实际上并不怎么用。“我们都是从小不论多冷也只用火盆取暖,就这么长大的。”诚如鹤子所说,幸子也是和贞之助结婚数年后,搬到芦屋来时才用上了火炉。一旦尝到甜头就觉得冬天无它不可,反觉得孩提时代竟然靠一个小小火盆熬过了冬天,简直不可思议!然而,姐姐到了东京还在一味因循守旧。幸子想:“只有结实的雪子才能忍受,若换了我岂不会得肺炎。”

确定相亲的日期一事,滨田在阵场夫人和野村之间居中联络,很费了些周折。因为对方提出希望尽量在节分[53]以前见面,幸子便立即通知姐姐把雪子送来,这是这个月二十九号的事。幸子吸取了上次打电话的教训,让丈夫火速在别屋的书房里装上了电话。三十号下午收到了姐姐寄来的明信片,说是最小的两个孩子一起患了流感,四岁的女儿有可能转成肺炎,全家乱成一锅粥。本该雇用护士,但是房子太窄没法住,而前阵子雪子照看秀雄比护士还使人放心,就没再请护士了。因此,她们希望阵场夫人暂时宽延些时日。最后,她又补上一句:“梅子终于并发了肺炎。”幸子看这事情不像是十天八天能了结的,只好先向阵场夫人说明原委,要求延期。阵场夫人答复说:“他说等多久也不在乎,您就不必担心了。”只是幸子想起雪子动不动被当作护士使唤,尽干些苦活儿,更觉雪子可怜。

在推延相亲的期间,原先安排的调查已有进展,信用调查所的调查报告寄来了。报告说野村的地位是高等官三等,年薪三千六百元,另有奖金若干,月平均收入为三百五十元左右。其父似在家乡姬路经营旅馆,现在老家已无房产。亲属中一胞妹嫁给东京一位姓太田的药剂师,在姬路有两个叔叔,一人是古董商兼教授茶道,一人在注册处任司法书士。另外就是这个表兄滨田丈吉,现任关西电车公司经理,这是唯一值得夸耀的亲戚和靠山。(另外,此人又被阵场夫人称为恩人,据说其丈夫曾在滨田家看门,滨田家恩准他白天上学晚上看门。)报告书上记载的大体就是这些。此外,调查结果表明正如野村所言,其昭和十年死去的前妻,确系死于流感,两个孩子的死因也绝非遗传性疾病,等等。其次,关于本人的品性,贞之助通过多方面打听,了解到并无其他缺点。只有一个怪毛病,据其兵库县政府的同事说,野村经常极突然地自言自语,说些毫无意义、不着边际的话,自以为旁边没有听者,实际上往往被人听见了。时至今日,同事中无一不知,而他已经故世的妻子和小孩也熟知他有这个毛病,都笑话他是“说古怪话的爸爸”。举一个例子,有一次,他一个同事在县政府厕所里蹲着,听到间板隔壁像是进来了一个人。过一会儿,便听见那边问,“喂!喂!您是野村先生吗?”反复问了两遍,同事差一点就要回答:“不是,我是某某人。”此时这位同事意识到,那是野村本人的声音,他又在自言自语了。与此同时,同事想到野村一定不知道隔壁有人,心生怜悯,便屏声静气地蹲着,但是,等了很久还不见他出来,已经蹲累了,也就先走出去了,没让野村看见他是谁。野村可能也知道了隔壁有人走出去,会觉得“这可糟了”,可是他终究不知道那人是谁,以后他便若无其事似的照常工作去了。情况就是这样,自言自语说的都是些天真幼稚的话,正因为如此,更使听者感到突然和可笑。虽然他的自言自语像是无意说出来的,但也并非毫无意识,很明显,有人在场时他不会说,要是不担心旁人听见,他就令人吃惊地大声嚷嚷,这时碰巧在暗地听到的人就会吓一大跳,怀疑他是否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