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解决(第2/4页)

互相毁灭互相捆绑,这才是威慑体系最大的奥义;如果能够拖延搪塞乃至于解释,那这黑暗森林也未免太含情脉脉了。闫分宜久经战场,当然不会做此妄想。

说来也实在好笑,像闫阁老许阁老这种粘根毛比猴还精的角色,往日里滑不溜丢长袖善舞,但凡手下惹下一点小麻烦,切割甩锅的速度比谁都快;但等到世子一杆子真把天给捅了,他们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同舟共济,即使内心翻江倒海咒骂连天,亦不敢稍退一步——因为这一口锅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没有人能够甩出去,大得他们但凡疏忽一点,立刻就是粉身碎骨!

奶奶的,这是被那癜公给硬生生拖下水了呀!

所以这就是辩证法的美妙之处。捅了小篓子的时候人人都要责备你打压你,但如果你把篓子捅得太大太狠太难收场,那天底下所有人都得忙着给你擦屁股,也就腾不出手来惩戒罪魁祸首了。

不过,作为被辩证的受害者,闫分宜心中肯定不会好受。但此时实在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了,他沉默少许,还是望向老对头:

“事已至此,推诿再无用处。”

“闫阁老说得不错。”许少湖端坐不动,却轻轻叹息:“可是,到了现在,就算你我精诚一心,恐怕用处也不大了。朝堂上的规矩,岂是你我联手就能抗衡的呢……”

两个阁老联手作战,清流闫党吴越同舟,居然都不能“抗衡”?这话听起来似乎惊悚之至,但许阁老一字字吐出,却是真心实意,绝无半分夸大。没错,两位阁老的确是位高权重呼风唤雨,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重臣。但若究其根本,他们的权威又从何而来?

门生故吏、姻亲师友、科甲门第,两个小小的读书人能一步步爬到帝国的顶端,仰赖的还不是这数百年来官场潜移默化的规矩?权力不能反抗它的来源,由规则所塑造的权臣又凭什么破坏规则?

说难听些,如果世子宰人的消息真泄漏出来,到时候黑暗森林大暴动,各方势力互放大招,攻击内阁的绝不止一个山东豪族——没有规矩后政治就成了吃鸡大赛,所谓朝堂大舞台,有梦你就来;纲纪既然扫地殆尽,大家凭什么还要给阁老脸?身为文官首领却破坏数百年辛苦达成之默契,真正是数典忘祖,罪莫大焉;即使今天喷不死你这个老登,千百文官磨牙吮血,总有能将你一击毙命、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那一天。

文官最需要的就是规则,失去了规则就失去了一切。无论平日里再如何威重令行,一旦朝堂规制被动摇,重臣们都会本能的感受到虚弱与惶恐。如果是依照往常的惯例,两位阁老正应该戮力同心,严整队伍,与胆敢破坏规则的毛贼决一死战,断不容情。可以现在的局势……

由规则所塑造出的权臣,居然只有破坏掉规则才能生存,天下的荒诞与恐怖,大概莫过于此。

同为政坛大佬,闫阁老当然明白这个意思。而今再听一遍,也只是徒乱人意而已。他漠然开口:

“不必说这些废话了。如今之计,为之奈何?”

许阁老沉吟片刻,长长叹息

“其实首辅应该是明白的……按以往的规矩,无论穆国公世子还是我们,都是干犯大逆,罪无可恕;必定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如果想要逆天改命,除非——除非换一套规矩。”

大概是被事情实在给逼急了,许少湖这样静水流深、隐忍不发的人,居然也放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闫东楼瞠目结舌,闫阁老的眼角则抽了一抽,终于缓缓吐出数字:

“……你请继续说。”

“那就恕我冒昧,稍稍啰嗦几句了。”许阁老道:“其实,早在入仕之前,我心中就曾颇有疑惑:所谓以文驭武,不得擅杀士大夫之类的条条框框,不过是文臣圈子里潜移默化,不成文的规矩而已;实际上没有被任何皇帝承认,甚至也大大违背了高祖与太宗的祖训。这样不落文字的规则,是怎么被严格执行,百余年从无逾越的呢?难道列代的皇帝陛下,就真的愿意接受这个约束么?”

他停了一停,最终出声长叹:

“等到真正入仕,我才明白了底细。圣上当然不愿意受约束,但事实如此,却又由不得他们。若以法理而论,皇帝握着刀把子和印把子,是世上最强大、最为所欲为的力量;但在实际上一人之力有限,列圣不能亲揽庶务,总得将权限分给旁人;而这‘旁人’之中,只有文官是最可靠、最稳妥、最方便的力量。委托给文官的权限越多,皇权要作出的妥协就越大,但偏偏列位至尊治国理政的水准,又实在是……”

或许是为尊者讳,许阁老咽下了最后那句话。但言下之意,却已昭然若揭:权力来源于事实而非名分,威望来源于责任而非血统。在高祖皇帝的制度设计中,皇权无上无下无所不包,已经膨胀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但在实际的运行中,却没有一个人能运行如此庞大而恐怖的权力怪兽。所谓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哪怕为了维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换,后代的皇帝也不能不将大量的士人招揽入朝廷,一点一点的分享权威,一步一步的退让妥协。这种逐步的妥协到了最后,甚至会蔓延到皇位至关重要的军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