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廷争(第3/5页)

但是,这从良改正的念头也不过只起了一刹那而已;在穆国公世子后来者居上,居然能爬到他这个首辅头上擅作威福之后,闫阁老的心意便骤然扭转了!

——如果连这样的黄口小儿都不能制服,老子这首辅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连儿子都被勾了去,老子岂非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绝不能容忍,绝不能接受,绝不能退让。闫阁老思前想后,决定再来一次与虎谋皮,非得借着跪舔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换取的非分恩宠,将这小子一举压倒不可。

已经做了这狠辣的决断,闫阁老当然要筹备万全,以保无虞。他早就从相熟的太监口中询问到了飞玄真君真正的心意,因此才能在恰当的时候说出这恰当的话。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没有人胆敢在这个时候批龙鳞,也就没有人敢反驳他闫阁老的吩咐。狐假虎威一语定鼎,这便是首辅的莫大威能!

果然,纵使有再多不满,重臣们依旧沉默不语,在阴测测的飞玄真君面前保持了绝对的温顺。就连穆国公世子……就连一向癫狂错乱匪夷所思的穆国公世子,此时都是老实束手,一声不吭。

怎么,颠公也知道畏惧么?

可惜,闫阁老的手段当然不止于此。数十年来长袖善舞纵横朝堂的顶尖高手缓缓移过了目光,冷恻恻开口:

“说起来,世子似乎也兼管过此案,还从那逆贼参云子口中审出过证词……不知世子有什么见解?”

能有什么见解?要是敢答一个“否”字,立刻就是皇帝的怒气当头而来,任何人也克当不住;要是顺着答一个“是”字,那就是依从从于他这内阁首辅朝堂前辈的吩咐,权位高低一目了然,可以一扫往日被僭越的屈辱,顺带着还能将人直接拖下浑水,被迫分这口无大不大的黑锅。

论阴人,论谋算,论恶心死人无下限,除了现在安静如鸡的许阁老之外,天下还有谁能与闫阁老相抗衡呢?

果然,世子深深看了闫阁老一眼,还是只能点头承认:

“阁老说的话,在下句句都赞同。”

平平说完这一句,世子退后一步,紧闭双唇,再不出声。

正如早先在诏狱中给参云子交的老底,这种大逆不道的钦案,从来只讲定性,不讲事实;即使想方设法将案子的重点从庶民转移到了宗藩身上,终究也只是两害相衡取其轻而已——或许权衡利弊之后已经尽力做出了最好选择,但该有的害处还是一分都短少不得。问罪庶民必将波及无辜,牵连千万;但清理宗室又何尝不是朝政中深不见底的浑水?可偏偏这浑水风急浪高,穆祺连反抗都很难做到!

——自然,如果事先就能明哲保身袖手旁观,哪怕只要避开诏狱不去审那一回钦案,独善其身其实也不算为难;大不了就以年幼无知做借口,强行摆烂躺平就是。可现在与参云子瓜葛上后,他就是想避也避不开了。

想明白是一回事,能够理解又是另一回事。闫阁老纵使站在上方,也依旧能感到身后若有似无的一缕怨气。而恰恰是感受到了这一股怨气,才让闫阁老神清气爽,欲罢不能,自心尖尖中生出一股活力来!

叫你整天霸凌老前辈!

叫你勾搭老子的好大儿!

任你癫似鬼,今天也要吃老子一盆洗脚水!

所以闫阁老嘿嘿一笑,顺利成章的接了下去,语气隐约透着轻快:

“既然世子赞同,那么以老臣与世子的见解,还是应该督责三法司,并明发上谕行文河南,要他们仰体朝廷的苦心,将案子做成铁案,不得走脱了一个叛逆,才是这件大事的第一要义。”

——来了来了,又是这一套张冠李戴指鹿为马的手腕了。世子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的见解?但这老登轻飘飘一句中强行捆绑,倒好像两人真是彼此熟络,暗通款曲一般,不声不响轻描淡写,便将自己的意见硬扣到了他人头上;偏偏又言谈间又丝毫不露痕迹,仿佛真是随口一说,倒叫苦主如坐针毡,根本无从解释——闫阁老当政以来,这一套手腕使得是出神入化行云流水,不知将多少人坑得有苦说不出声,真是有效增加了朝廷的精神内耗程度。

如今故技重施炉火纯青,效果还是一如往昔。至少世子依旧是老老实实安静如鹌鹑,默默忍受着老登无形的职场霸凌。而此时群臣束手,当然也是没有人敢守身持正,义正严辞说一句公道话的。

但在一片寂静之中,趴了半日的皇帝却忽然伸出手来,在床边笃笃笃敲了几下。

显然,在皇帝卧病养伤的这十几日里,李再芳黄尚纲勇猛精进,又开发出了一套更有用更简洁的密码体系,已经不用皇帝敲得手指抽搐口吐白沫,大太监们迅速就能翻译出暗号中的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