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解(第2/2页)

这是庾晚音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压抑的春节。丧期禁乐,宫中一片死气沉沉,自上而下闭门不出。大祸将至的气息如泰山压顶,连雪花都落得迟缓了几分。

唯一的安慰是,夏侯澹的情况似乎好转了。

萧添采每天溜进来给他面诊一回,望闻问切仔细体检,还要做一沓厚厚的笔记,试图推断出他体内那毒种的成分。夏侯澹表情轻松,只说头疼没再加重。稀奇的是他胸口那道伤口倒是恢复迅速,如今转身举臂都已无大碍。

庾晚音:“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夏侯澹:“什么?”

“你想啊,当时图尔明明声称这伤口无法愈合,但放在你身上,莫名其妙就愈合了。”庾晚音沉声分析,“而且你这次头痛发作之后,伤口却好得更快,不觉得奇怪吗?”

萧添采在一旁插言:“这么说来,确实有些反常。”

资深网文读者庾晚音:“你所学的医书里,有‘以毒攻毒’这概念吗?”

萧添采:“啊。”

他思索片刻,点头道:“如果两种毒都是羌人的,确实有可能彼此之间药性相克。”

庾晚音大受鼓舞:“去查查看吧,直觉告诉我这是正解。”

萧添采应了,却迟疑着没有告退:“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庾晚音愣了愣,心中一沉。一个医生要“借一步”说的,通常不是什么好话。

夏侯澹却笑着拍拍她:“去吧。”

庾晚音只得往外走。她背后没长眼睛,也就看不见自己身后,夏侯澹投向萧添采的威胁的眼神。

两人走到偏殿,萧添采转过身来,单刀直入道:“娘娘还记得先前的许诺么?”

庾晚音正等着他通知夏侯澹的病情,闻言一顿,霎时间起死回生:“哦哦,放走谢妃是吧?嗐,我当是什么事呢。没问题没问题,等跟端王决出胜负,我做主,送她安全离开都城。”

萧添采却欲言又止。

庾晚音:“?”

萧添采似乎在绞尽脑汁斟酌措辞:“陛下自然是吉星高照……但端王狡诈……”

庾晚音懂了。

对方想说的台词是:万一端王赢了,谢永儿岂不是走不了了?

庾晚音先前没仔细考虑过这一节。如果是从前的她,或许会当场点头,提前放人。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见识过世间险恶,便无法阻止自己想到:万一谢永儿出去之后又投奔端王呢?即使谢永儿是真的一心归隐,端王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情报来源?

“这样吧。”她缓缓说,“等太后出殡当日,端王跟着发引的队伍出城之后,我派人送谢妃从相反的方向离开都城。”到那个时候,端王再找她也来不及了。

她原以为萧添采还要争论两句,没想到这少年相当明事理,当即跪下行了个大礼:“娘娘大恩,臣当谨记。”

庾晚音忙将他搀起来:“别这样,我受之有愧。之前答应过放你跟她一起走,但眼下陛下这毒尚未找到解药,实在还得依靠你。”

萧添采沉默了一下,温声道:“臣从未想过离开。谢妃娘娘余生安好,臣便别无所求了。”

庾晚音忍不住露出了仰视情圣的眼神:“其实你也可以别有所求的,大家不介意。”

萧添采僵住了,不自在地低下头:“臣……臣自知入不了她的眼,也入不了她的心。与其弄得相看生厌,不如送她离开。日后天大地大,她每见一处山水,或许也会忆及故人。”

情圣,这是真的情圣。

庾晚音肃然起敬:“放心吧,我会去安排的。”

萧添采得了她的保证,千恩万谢地走了。离去时还弓着腰,不敢让她瞧见自己脸上的愧色。

他急于送走谢永儿,并不全是怕端王。也是怕庾晚音发现,其实自己即使留下,也没有多少价值。

皇帝刚才那个威胁的眼神,是在提醒自己别说不该说的。

比如,他体内的毒素从出生之前埋到今日,已经积重难返了。小太子偷袭的那一大把毒引,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比如,太后临死前的那句遗言其实是四个字:“此毒无解。”

灵堂里,夏侯澹目送两人走远,立即寻了张椅子坐下,双手抵住额头,那力道活像要将它挤爆。

持续不断的疼痛中,已经模糊的记忆忽然又浮上了眼前。他重新瞧见了若干年前,病榻上喘着气等死的皇祖母。在彻底咽气之前的一个月,那可怜的女人每天都在神志不清地嚎叫。当时没人知道她在嚎什么。

如果等待自己的也是同样的下场……

夏侯澹嗤笑了一声。

那种鬼画面,他可不想被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