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 金蚕蛊(第8/11页)

……她倒是了解他。沈千帆不由回想了一番自己当初是如何被鲁鹰一路追捕,错误地躲进了天香楼。他原本以为这就是间普通的食府,掌柜的又是名少女,相当好骗——谁能料到这小姑娘会是莲灯和尚当初的坐骑,凶兽饕餮呢?

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尤其是他不仅被她抓住,还得任她驱使,去钱家骗金蚕蛊……

沈千帆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做了白工,索性抓了一大把葡萄干往嘴里扔。反正不吃白不吃。

“跟我一起那俩人呢?”他边嚼边问。

“身带金蚕的小公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另一位么……”婢女现出迟疑神色。

神奇的是,沈千帆却听见另一个女声,在他脑中言道:“姑娘说,那是白泽的奸细,手上有无数的人命,正在审问呢。”

沈千帆差点被葡萄干给活活呛死。顾夫子虽然迂腐了些,古板了些,但要说他害人,他却是不信的。

沈千帆跑过去的时候,首先望见的便是弥漫在整个室内的阴影,粘稠沉重,犹如有形之物。顾新书苍白着脸跪在阴影中央,白衣上是斑斑血迹。

一具只剩下骨骼的兽脸在他身后,尖利的犬牙咬住了他的一只手臂,还在一点一点地用力。

“我再问你一遍,白泽何在?”朱成碧站在阴影一侧。这只外形是少女的凶兽,如今再不复往日的活泼明朗,反而燃起了一对金眼,声调中隐隐带着咆哮。

顾新书咬紧了牙:“不知。”

兽牙顿时咬得更紧了。更多的鲜血滴落下来。

“等一下!这其中必有误会!”沈千帆冲了过去,接着指着顾新书喊了起来:“咦咦咦咦咦?顾新书你有对兔子耳朵?你原来是只兔儿爷吗?”

顾新书的脸顿时就黑了。比被严刑拷打的时候还要黑得多。

“什么兔子?他是如假包换的讹兽!当初就是他,在天亮之时骗开了城门,害得汴京城破,金兵屠城。”朱成碧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翘了嘴唇一笑,“不过,他对你倒还真是不错。连腿上的肉都舍得割下来喂你吃了,甚至不惜自投罗网,向我天香楼求助。”

沈千帆想起来被人塞到嘴里的肉,惊骇莫名:“为什么?”

顾新书沉默不语。

“自然是为了救你的命。讹兽的肉,可以让人百毒不侵,而且从此再无人能对你撒谎。你现在,应该能听到每个人最真实的心声了吧?”

“等等,等等。”沈千帆捂着额头,无论是讹兽还是割肉,都跟他所理解的顾夫子相差得有点儿太远了,“让我消化一下。”

朱成碧也不理他,扭头接着问:“你还是不肯说?”

“我早就脱离了白泽的控制,这十几年来,从未踏出金陵城一步,如何知道他的下落?”

“这我能证明,”沈千帆忍不住开口,“他说的是真的。”

“你要我相信一只讹兽?”朱成碧冷笑。

“那你能信我吗?”沈千帆眼看着顾新书手上淌下来的血,脑子飞快地转着,“你不是说我从此便能听到人心中的真话吗?由我来审问他,岂不是再合适不过?”

沈千帆咳嗽了一声,站到了顾夫子对面。

顾新书抬起头来仰视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

“白泽眼纹是什么?”

“……白泽为瑞兽,不能沾染血气,因而若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操控他人所为。被操控者前额上会出现鲜红眼纹,丧失理智,犹如被鬼魅附身。”

“若受控,如何才能从其中脱离?”

“锥心剧痛。”

沈千帆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是朱成碧默默地捏碎了手中的团扇。她松手任碎片掉落,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金眼中明暗不定。

沈千帆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你的腿是如何瘸的?”

顾夫子没有答话。但有另一个声音,直接在沈千帆的脑海里响了起来,是个少年的声音:“汴京城破时,我自己用石头砸断的。”

“为了什么?”沈千帆声音颤抖。

“为了回去。”顾新书平静地望着他,“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便在沈千帆的脑子里炸了。小璇枯瘦的手,银镯,燃烧中的汴京城,全都在他脑子里打转,搅成了一锅粥。

小璇死的那天晚上,金兵正在攻打汴京城,到天亮时,终于城破。

“最后一个问题——”他咬牙,“你是不是小七?”

“……不是!”

“你撒谎!”沈千帆大喊。他如此激愤,甚至顾不上去听顾新书的心声。

“你带着银镯,想要给小璇找大夫,但却被白泽抓住了,又被他所控,骗得守城士兵开了城门,让金兵进了城——对不对?慈幼局被金兵一把火烧了,你拖着瘸腿回来时,只能望见一片冒烟的废墟,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对不对?”他伸手在怀中乱摸,取出一只带长命锁的银镯来,“我还在奇怪,这银镯怎么又回到了我身上。这才是我从艄公孙女手上顺来的,你怀里现在还应该有一只,锁片上还刻有一个璇字——你现在可敢拿出来让我核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