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大寒(第16/18页)

“这你就不知道了,所谓一物降一物……再说了,柴六积年在外头奔波,家中里里外外,老老小小,全都是他这娘子一手操持,照料得妥妥当当,你去看看,他们家的地,扫得都比别人干净,老的小的,身上棉衣,都是他娘子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这么冷的天还浆洗得干干净净,柴六这哪里是怕她,实在是敬她,有这样一位娘子,莫说叫我跪算盘,跪钉板也成啊……”

众人又哄笑起来。一阵北风吹来,酒肆里的门帘被风吹开,只见外头果然又下起雪来,夜里风寒,很快,雪在地上薄薄积起一层,越发显得天地洁白,倒叫人不忍心踏上去似的。

李嶷与崔琳本就是微服出来,回到东宫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并没有惊动任何人。雪夜寂寂,殿宇皆在飞雪中,唯闻檐角的风铎,被风吹得偶尔响一声。适才翻墙进来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待越过高墙,一时也没放开,两个人走到了他所居的临华殿,是从后门进去的,有一间小小的暖阁,本来是给太子做书房用的,此刻烛火点着,屋子里倒是十分暖和,她早就看到,角落里放着一只笼子,笼子里站着一只鸟,见他们进来,拍了拍翅膀,斜着豆大的眼睛看人,正是她早前放走的那只鹦鹉,她不由得一怔。

李嶷道:“后来我去找了射柳场的主人,果然这只鸟飞回去找他了,于是我花了一个实在的价格,把它买下来了。”他语气里有几分懊恼:“不过,我教了它这么多时日,它仍旧半个字也不肯说。”

她用手指轻轻叩着那笼子,鹦鹉歪着头看着她,目光仍旧警惕。她说道:“或许不用笼子关着它,它能好些。”

“试过了。”他说道,“也试过不用链子绑着它,它并不飞走,但是也不说话。”

他满含希冀地看着她:“阿萤,要不你再养一段时日,看看它肯不肯说话?”

她一时默然,过了片刻,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当下他拎着鸟笼,亲自将这鹦鹉和她一起送回昆德殿。自大婚之后,他都歇在这昆德殿,因此他的许多衣物也都被搬到了此处,今夜大雪,尚衣的女官早就捡出了一件玄狐的大氅,就搭在架子上,以便他出入穿着。

她回到昆德殿之后,就像突然又做回了那个冷冰冰的太子妃,挣开了他的手,自去更衣预备沐浴,他看了看那件大氅,狠了狠心,说道:“阿萤,我走了。”

见她不答,他便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她这才披着衣服从后殿出来,说道:“那就恭送殿下。”语气恭敬,却没有什么恭敬的样子。

“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他看着她,“你就叫我走?”

“是殿下自己要走的。”她微微有些诧异似的,“你不能不讲理……”

说音未落,他就已经开始不讲理,论到动手,确实她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片刻就被他抱起来。他几步就走进后殿,不由分说将她扔进了浴桶里,她连寝衣都没来得及脱,水溅了一地,他反倒比她更气恼似的:“你才是不讲理!”

两个人在浴桶里打了一架,最后她被按在浴桶壁上亲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眼尾都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热气氤氲:“到底是谁不讲理?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嶷这时候早就不生气了,笑眯眯地说:“确实是我不讲理,回头你叫我跪算盘好了。”

她更生气了:“东宫里哪来的算盘?”

“那明儿叫他们买一把算盘……”他用手撑着她,才能不叫她滑到水里去,他一边亲她一边抱怨,“这个浴桶太小了,回头得换个大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更生气了。

他虽然心不在焉,也正忙着,却还是问了一句:“知道什么?”

“你早就想这么着……”她只说了半句话,忽然耳廓一热,被他吻在颊边,他轻笑起来,他的阿萤还是这么聪明,是的,从被困在韩立府中,他们二人为躲避屋顶的窥探,被迫藏在浴桶里说话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在心里暗暗地惦记着,期盼能有这么一天,能有这么一刻。

很好,他十分愉悦地想,比想象得还要好。

群臣觉得,太子殿下因着大婚,多歇了一段时日,果然气色好多了,不仅气色好多了,心情也好多了。他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六部确实因为他歇了这些天,略微积累了一些公事,但是不过两天工夫,就处理得井井有条。

“从前殿下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这两日也如沐春风。”兵部的一名吏员忍不住说道,“可见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裴源已经懒得说什么了,朝中俱知他是太子的嫡系,一等一的心腹,既然在他面前说到太子,那怎么也是有溜须拍马之嫌。不过李嶷哪里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简直就是枯木逢春,浑然看不出来这个冬天他曾经病得死去活来,病危之时,裴源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去告诉崔琳,若不是有个军令如山死死压着,他恨不得把李嶷的病榻抬到平卢留邸去。真心累,他管不了了,也不想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