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大寒(第12/18页)

这声殿下就像一柄刀,刺得他胸口生疼,但他只能浑若无事地问:“你用过晚膳没有?”

她点了点头,说道:“用过了,殿下一直没回来,我就叫顾良娣来一同用了晚膳。”

他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顾良娣是谁,张口欲解释,偏偏又知道,其实没有解释的必要,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也是个可怜的人。”她说道,“殿下有空,就去顾良娣那里坐一坐吧,她自从进了东宫,殿下好像一次都没去见过她,太令她难堪了。”

“你我新婚第一天,你就叫我去见顾良娣?”他终于忍不住了,质问她。

她却恍若未闻一般,自顾自就在榻上坐下,说道:“殿下过几日再去也成。”

他忍住了一口气,对她说道:“我早就想好了,再过些时日,就说顾婉娘病了,先让她搬出东宫去城外的皇庄上养病,拖一段日子,谎称她病得太重,只能出家为道求神佛垂怜,等在道观里待些时日,或能遇上良缘,报个病亡,就可以改名换姓另嫁如意郎君。”

她倒是笑了一笑,说道:“你倒是打算得不错,可人家的如意郎君,或许就只是你呢?”

他怔了一怔,过了片刻之后,终于叹息一声:“阿萤,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呢?”

“是啊,何必如此呢?”她像是困倦了,掩着口打了个呵欠,说道,“殿下还没吃饭吧,我要小憩片刻。”她实在困乏极了,翻身往枕上一靠,几乎立时就睡着了。

李嶷确实还没有吃晚饭,如今崔倚不大能拿得住筷子,他的手一直在抖,吃饭的时候,需得人一勺一勺地喂,张㓽虽是个莽汉,照顾起崔倚来,却是又细心,又周到,李嶷见他喂崔倚吃饭,便接过勺子,学着他的模样,耐心地哄着崔倚,把一碗饭吃完,这才起身回东宫。

张㓽将他一直送出燕国公府,到了府门外,方才道:“有一桩事体,想问问殿下。”

李嶷感于他的忠义,忙道:“张将军有话便说。”

虽然已经解甲归田,但他仍是从前一般称呼张㓽,张㓽却犹豫了片刻,问道:“想问问殿下,不知老鲍他们的坟茔在何处。”

李嶷不由得一怔,过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想要将他们都归葬于牢兰关,如今在京中,暂且停灵在灵泉寺。”

张㓽点了点头:“我想去灵前祭奠一番。”又说:“老鲍喜欢喝酒,我买壶好酒去看他。”

李嶷心中感伤万分,但只是叉手一礼,张㓽也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李嶷这才上马离去。

因为这桩事的缘故,一路上他都在走神,直到近了东宫的丽正门外,方在心里想,今日是新婚第一日,还未曾与阿萤一起吃过晚膳,万一她会等他呢……明知道是一场空欢喜,但一个人坐在灯下,扶着牙箸,还是觉得胃口全无。

等到沐浴更衣之后,越发觉得昆德殿里冷,他本来是打算仍如昨夜一般睡在地上的,幸得地下设有火龙,也不算太冷,但她早已经睡着了,另有一床被子,偏偏又叠放在床里面最内侧,于是他只能躬身伸手去拿,但这床实在太大了,他半躬着身子探手仍旧够不着,只得单膝半曲在床沿,伸长了胳膊,手刚触到被子的一刹那,她就惊醒了,本能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她刚醒的时候总是会有点迷糊,没那么清醒,眸子里似笼了一层光。帐外的烛火摇动,倒映在她的眸底,也倒映在帐幔上,像是水波一样,泛起层层涟漪。他一时怔在了那里,并没有动。

她好像还没有睡醒,慢慢地抬起手,她的手指微凉,动作很轻,终于落在他的脸颊上。这年来他瘦了太多,瘦到脸上都没有什么肉了,她心里一酸,忽然又想落泪。

他把头低了一低,这一刻无限眷念,想要痴心地留住这一刹那,他其实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叫她的名字,怕只是一刹那后,她又会清醒过来,但是她眼底的水汽渐渐氤氲起来,心中的酸涩如同涨潮,翻腾汹涌,她的眼泪涌出眼眶,他终于伸手抱住她,叫了一声:“阿萤……”

她一抬头就吻住了他,又咸又苦的眼泪都在唇角,两个人都觉得恍若隔世,她有好久没有吻过他了,他有好久没有能这样将她拥在怀中。他抱得很用力,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又像是她随时会化作一缕烟,离自己而去。她也吻得很用力,像是从此之后,再也无法亲吻他。

一度,他挣扎了一下:“阿萤……”但是她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决绝地,吻下去,把他从衣物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于是他也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抛却了,只是回应她。

夜晚很漫长,夜晚也很短暂,李嶷觉得,也没过多久,窗棂已经泛白,他和她都疲倦极了,有两次她都差点要睡着了,但是睫毛刚刚阖上,忽然又睁开眼睛来看他,好像只要一闭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所以他只能紧紧搂着她,让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