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岁首(第12/17页)

谢长耳点了点头,借着天犹未明,混沌夜色,闯出府去,径直归南定的镇西军大营。

阿萤吃了药,她本是病人,又折腾了这么大半夜,心力耗尽,只累得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醒来时,早已经天光大亮,日头透过窗棂照进来,映在屋子平滑如镜的青砖地上,却是长州春日里难得的晴天,无数尘埃在这春日暖阳中打着旋,像虚空中飘浮着无数澄澄的金粉,又恍惚似个美好的梦境一般。在她床榻之前,原本放着一张高几,是桃子预备她饮食吃药时便宜,此刻却有个人就伏在几边,睡得正沉。

是李嶷,昨晚虽然有烛火,到底看得不分明,好些时日不见,他变白净了许多,大概是不怎么打仗了,又或是京中冬日,素来雨雪缠绵,见不到多少日头,才会令他变白了。他枕着胳膊睡得很沉,少年郎的眉心微蹙,竟也有了浅浅的纹路,他是太累了,平日欢喜的时候也特别少,她都知道,她心里不由得微微一酸,起身下床,拿着自己盖的夹被,轻手轻脚走到李嶷身边,本来想给他搭上夹被,不料他素来警醒,眼皮一抬,竟然醒了,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极是亲昵,她不由怔了一怔,他却嘴角一弯就笑了:“你鬼鬼祟祟的,莫不是想偷偷亲我?那我醒得不巧了,要不我重新装作睡着了,你只管亲便是。”

她闻言微恼,将夹被往他肩头一掷,说道:“谁想偷偷亲你?”他探手一搂,就将她搂进怀中,另一只手早就接住了夹被,却是就手一掀,将那夹被展开,整个将两人都笼住,含糊道:“是我想亲你!是我……”

她不由用手抵着他的胸口,躲闪了一下,说道:“听说这病会过人的。”

“那就一起病。”他十分干脆地说:“要病一起病,要死一起死,要死我也要和你埋在一块儿。”

“呸!什么生呀死的,不吉利。”她推了一下并没有推开他,也就罢了,别后相思甚苦,好不容易又能重逢,她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是啊,如果是他病了,她也会如此,要病一起病,要死一起死,哪怕死了,她也是要和他埋在一块儿的。

过了片刻之后,她才想起来问他:“节度使怎么没再把你关起来?”

他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着她的嘴角,含糊道:“我用诚意打动了他。”她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巧舌如簧,你到底用什么言辞骗了阿爹,你从实招来。”

他轻笑一声,道:“我跟他说,长州城我不要了,他一高兴,就不再关着我,让我来陪你了!”

她斥道:“胡说八道。你别想再骗我,你真要这么说,阿爹八成会反问,你以为你带着镇西军来,就能打下长州?尚未一战,焉知胜负。秦王既然想要长州,那就沙场上决一生死吧!”

他不由得一笑:“你学节度使说话,学得真像。”

她哼一声,说道:“说吧,你到底答应阿爹什么了,能让他放你进来陪我。”

他叹了口气,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就跟他说,你十分记挂我,如果看不到我,饭也吃不下,药也不愿喝。为了你早日康复,还是放我来陪你吧。你阿爹虽然不情不愿,到底还是放我进来了。”

她半信半疑,见他泰然自若的样子,终于还是信了:“我就知道,你还是会拿我挟制阿爹的!”

他眉毛微挑,说道:“我这是攻其必救,自然一击而中。”

她嗔道:“你用我要胁阿爹,竟然还得意扬扬,自诩擅用兵法。”说着便要将他推开,她既然伸手,他笑着顺势去抓她的手,谁知道她这一推其实是虚晃一招,实则将身子一偏,反手就拿住了他的肩头,他不由眉头微微一皱,旋即若无其事,肩膀一沉,避开她这一拿,仍旧双掌一合,就势握住了她的手,正待要说什么,忽然见她脸色大变,他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只见肩上鲜血渗出,竟透过了厚重的衣衫,正缓缓洇出来。他心知不妙,正想如何遮掩过去,忽听她说道:“你把衣服解开,给我看看。”

他不由故作为难之色,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叫我解衣服……”她此刻却是睬也不睬他的插科打诨,只是面沉如水,双眸如漆,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问道:“你解不解?你不解我叫人把你捆起来,我亲自解!”

他不由笑道:“越说越不成话了,哎,你该吃药了,我去拿……”说着就要起身,她伸手便拦,他身形一闪躲避,她左手袖中弹出短刀,右手往下一滑,扯住了他的袖口,李嶷并不敢用足力气与她动手,又忌惮她还在病中,未免就动作迟缓,落了下风。她左手早就横刀一划,立时将他衣衫划破长长一道口子,右手用力一扯,他背上衣衫立时分作两半,他还未来得及言语,她早就看见了他满背密布的鞭痕,横七竖八,渗着鲜血,皮开肉绽,极是骇人,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见她怔在了那里,连忙反手掩上破衣,转过身来,笑道:“其实这是之前的旧伤……”她又气又急,说道:“你还要骗我?!你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