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寒食(第11/17页)

桃子欲语又止,过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道:“那现下咱们……”

她摇了摇头,神色皆是疲惫之态:“定然什么都来不及了,可是我……我心中难过……”

她语气一软,只觉得满腔酸楚,再难言语。

她们一行连续急行军,又过了好几日,方才追上定胜军后营行得最慢的辎重,得知果然崔公子亲自领军,已经夺得并南关。再行得数日,到了建州城,方见到崔公子。

暮春近夏,城外草木深。她连日急驰劳累,风尘仆仆,进到城中,也并不更衣梳洗,径直去见崔公子。定胜军自夺了并南关,崔公子便住在建州郡守府中,这郡守府行制不大,不过几楹青砖屋舍罢了,但院内外有几棵老槐,此时正是槐花盛放的时节,槐荫细细,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夹在枝叶间开得洁白,院内满是淡淡的槐香。

院中槐树下设着一张案几,那崔公子坐在案几后,案上放着军报之属的文书,他却在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方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是牵起嘴角,淡淡地一笑,说道:“阿萤,你来得正好,我正想你素日爱吃槐花角子,这槐花开得正好,我命人替你摘些槐花做角子吧。”

她心中虽气恼激荡,但这一路行来,早已经平复大半,此时见到他,也只是问:“节度使知道你如此行事吗?”

他又是淡淡一笑:“阿萤,父帅早就予我临阵决断之权。”

这是率大军出幽州的时候,阖军上下尽皆知晓的,还没待她说话,就听见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又道:“阿萤,你明知道我如此行事,是为李嶷所迫。他派兵去鹿黎的时候,你就知道镇西军挟制东都对我崔家十分不利,若不反击,此后李嶷仗着勤王名义,步步逼迫,如之奈何。”

她明知他早就会有这般说辞,但此刻听在耳中,竟觉得有几分刺耳似的,过得片刻之后,方才道:“公子,你是早就知道了吧?那天晚上,我看到林中有宿鸟惊飞,想必是你遣人跟踪我,又或是,你亲自去看我到底出营做什么去了。”

这句话没头没脑,但他瞬间就知道她是在说什么,顿时胸腔中好容易按捺下去的那股怒意,便又“砰”地炸开了,像是被人从肋下捅了一刀,喉间似乎隐隐又有血腥上涌,他强压住心头汹涌的酸楚和恨意,却只是笑了笑:“阿萤,你说这些,是要因私废公吗?”

“桃子说公子是因为急火攻心,忧思过度,才会吐血的。”她说道,“那晚公子定是知道了我与李嶷相会吧,因此衔恨在心,所以后来公子才借口曹州之事支开璃公子和我,亲自率军夺取并南关。”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倒仿佛一声叹息似的:“若说因私废公,公子此举,难道不是因私废公吗?”

一朵槐花的花荚从枝头坠落,“嗒”一声轻响,落在案几上。他有些怅然地看着那朵槐花的花荚,这花开得细密绵长,住进这个院子的时候,他就心想,阿萤素日喜欢吃槐花角子,若她来时,自己定要命人做槐花角子与她吃。在院子的东北角上,有一座小小的内院,房舍精致,也是他特意命人洒扫停当,专门留与她的。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是自己要爱护一生的人。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竟然就如此生分了,她还站在他的面前,仿佛触手可及,但他知道,已经是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他慢慢笑了一笑,笑中似有无穷无尽的苦涩:“阿萤,你为了李嶷,就来质问我?并南关何其要紧,你为了儿女私情,置我崔家的利益于不顾?”

她倔强地抿了抿嘴角,最后只是说:“公子行事之前,应该遣人急报节度使,这是大事。”

他往后倚靠在椅背上,语气变得轻松起来:“阿萤,你连日赶路,也累了,先回房歇息吧。夺下并南关之后,我早已经遣人告知父帅了,想必就在这几日,父帅的回信应该也快要到了。”

她抬起如水般的明眸,注视了他片刻,不再发一言,转身离去。

沐浴更衣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她已洗去一路风尘,独自坐在窗前,心不在焉地用布巾擦拭着头发。恰好桃子从外头进来,见状便上前接过布巾,替她擦着头发。忽然,桃子看到窗前几上放着一盒槐花角子并筷箸诸物,那角子早就已经冷透了,全都粘在了一起,纹丝未动的样子,桃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劝道:“校尉,细究起来,公子此事倒也不算错,不过是急切些罢了。”

她淡淡地道:“公子只谋算眼前利益,却没想过李嶷其人的脾气禀性——他天性聪颖,又最是护短,对在意的人或事,只要伤其分毫,必穷尽九州之力索之。之前咱们定胜军出幽州,自称勤王之师,此刻却倒戈相向,夺并南关,陷裴献于危局,李嶷此后必不会再信任定胜军,亦从此将公子视作心腹大患。李嶷谋略过人,假以时日,只怕他会用更狠厉百倍的手段报复回来,到了那时候,只怕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