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3/5页)

……何止是“身手很好”。

耀武楼前折柳,禁军前纵马驰奔,那时的时鹤春根本不是檀香,是灼灼天上火,朗朗能照天地。

倘若没有那些事……倘若没有后来那些事,时鹤春定然能做将军,披坚执锐定国安邦,立下传世功勋。

可一封诏书、一杯毒酒,一场逃不脱的生死局,硬生生将天上火浇成了只剩余温冷烬的檀香。

“我在私下里怪他母亲。”秦照尘垂着视线,声音很低。

这话本不该讲,无论下谏上还是臣谏君,那毕竟是时鹤春的母亲,也是当朝的长公主。

可秦照尘依然想不通……那么干净的时鹤春,他捧在怀里都怕染了尘埃的小仙鹤,究竟哪里不好了。

哪里不好了,哪里不配做鹤家子,哪里不配做一个母亲的儿子。

从这一场滔天巨祸中逃出来的母子两个,本该相依为命。

庙里的照尘小师父,从没听过时小施主说母亲一个不字……哪怕时鹤春的身上新伤旧创累累,从未断过。

从未断过,身心俱疲、从里到外无一不痛的时鹤春,笑吟吟扯着小师父去给母亲买点心,自己只舍得偷吃两块,还要把好吃的那块塞给照尘小师父。

怎么不能哄一哄时鹤春,不能哄一哄最漂亮、最神气、最喜欢听好听话的小仙鹤。

怎么就不能告诉时鹤春,他是世间第一流的少年郎。

这又不是谎话。

时鹤春本来就是世间第一流,长公主本来就有个最好的儿子。

就非得每日垂泪叹息,追念当初的那个鹤家子,唬得时鹤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听见小和尚几句笨拙的好听话,就被夸得迷迷糊糊,路都不会走了。

“我们两个,每次听完戏,下官就背他回去。”

秦照尘对那位素不相识的孤魂说:“他每次都说,他被下官夸迷糊了,走不动路。”

这话一次两次小和尚还信,听得多了,就察觉出端倪……时鹤春就是懒得走路。

当然也有脚筋断过的缘故,时鹤春走远路原本就费力,小时候没钱,自然只能诓小师父背。

后来做了天字第一号大佞臣,时鹤春能坐轿就不骑马,能骑马就不动腿,反正银子多到花不完,也就用不着天天劳烦秦大人了。

“……我不觉得劳烦,我不敢同他讲。”

秦照尘说:“我其实也不怕被人看见,他上我的马车。”

局促的由来不在这,在秦王府的马车太破了。

寒酸的年轻秦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府上的马车配不上时鹤春……可要换个更好的,也实在没银子。

这种事实在丢人,秦王殿下怎么都说不出口。

……

他们走过的路旁都是火盆,处处有人烧寒衣,纸烬飘飞,暗火仍在,有些还能微弱地烫上一烫。

一大片纸灰朝秦照尘拍过去。

大理寺卿平时木讷,这时候居然莫名开窍,抬袖拦了拦:“你是说……我该和他说?”

萍水相逢的孤魂让纸灰打了个转,看起来赞同这句话。

秦照尘愣愣在原地站了一阵。

他忽然觉得疼,这一年里他已很久没觉得这么疼,偏这时候,尖锐的痛楚从肋下复苏。

……他是该说。

他怎么能不告诉时鹤春……在他心里,他们也从未分道。

政见是政见,立场是立场,去酒楼买个酒、去集市上买几块点心,难道还要牵扯政见立场?

他为什么要躲着时鹤春?

要是他一直扯着时鹤春吵,拽着时鹤春不放,每天劝时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千次……时鹤春是不是就不会再瞒着他?

时鹤春是不是就会被他烦得头疼,趴在他的背上,一边叹气一边认命地给他讲那一团乌烟瘴气,讲世事凡尘多泥淖……

秦照尘接住纸灰,让它在手里烫完最后一点余热,燃尽的纸灰变得安静寂软,轻轻一碰就碎成齑粉。

萍水相逢的孤魂不是这个意思。

一阵风盘旋起来,把那些齑粉扒拉扒拉走,扯扯他的袖子,把他往戏园子拽。

秦照尘原本也是要往那个方向走,那是时鹤春最喜欢的戏园子。

秦王殿下看着自己的袖子,忍不住苦笑:“好,好……我知道。”

他开始有些后悔,不该贸然邀请对方来听戏。

他很久没来过戏园子了,还以为有人一起,就不会被锁进前尘旧梦。

可他只是被风拂一拂袖子,就想起时鹤春。

还俗做了秦王世子的秦照尘,最常被时鹤春拉出来听戏,这也是相当少有的……他比时鹤春有钱的时候。

太少有了,秦照尘都不舍得想。

被反复翻检的回忆,会逐渐褪色化灰,就像烧尽的寒衣。

秦照尘有些不舍得翻出的回忆,连最难熬的时候也不准回想……他想自己做秦王世子的时候,被就住在他家后街的时鹤春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