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凯特琳(第2/4页)

不过,我现在走进员工室时,妈妈对我笑了笑。她正抓着一大捧花。“看啊!”她兴奋地拿给我看,“闻起来好香!是不是很漂亮?”

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她忘记了“花”这个词,但我没提。姥姥总是纠正妈妈,这会让她很生气。所以我从不纠正她。不过,我真想知道,“花”这个词是不是永远消失了。或者,它会不会再回来。我渐渐发现,这些词时常来来回回,有时则会永远消失。但是,妈妈没注意到,我也就没告诉她。

“它们很可爱。”我朝茱莉亚笑了笑。茱莉亚笑得很夸张,想表现得轻松些。

“好多年没有男人给我送花了,”妈妈说着,把脸埋在花瓣里,“茱莉亚,我们要再出去找找乐子了,结识几个帅小伙儿。”

“你已经有个帅哥了,”茱莉亚紧跟着说,“你已经嫁了萨里最好的男人了,亲爱的!”

“我知道。”妈妈对着花说。虽然我不完全确定,她是不是真明白——或者至少那一两秒明白。一直以来,格雷戈都让她很开心,使她整个人亮起来,就像婚礼上宾客释放的中国纸灯笼。那时候,她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光芒,漂浮在世界之巅。可现在,格雷戈、他们的爱、他们的幸福、他们的婚姻,都在她脑海里闪回。我猜,有一天,所有的记忆都会永远消失。

“那么,我们可以走了吗?”我说着,朝门口示意。其实,也不该立马走。但是,要在妈妈热爱的工作上拖延最后一段时间,我受不了。她走出这里时,就会放下她的身份。她待的时间越长,放弃也就越困难。

我还知道,今天、明天或者后天,格雷戈和姥姥,甚至是妈妈会意识到,我还没回大学,然后一切都抖搂出来了。每个人都有想法,都有说法。我不想那样。我花了很长时间,小心翼翼地保守秘密,掩饰错误。我不想突然乱作一团,让全世界都知道。因为,那时候,一切都会变成现实,我还没准备好接受现实。事态很糟,但真相是,妈妈查出病时,我正好暑假回来,我放松了——因为我有理由不告诉她了。就是这样。我心里想的就是这样。我是说,我都快二十一岁了,但我还很蠢,还不成熟,还很自私。所以,当妈妈查出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时,我竟还能看到有利因素。我就是那种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能更好。突然间我被迫快速成长,决定该做什么。可我不想长大。我想躲在妈妈的羽翼下,埋在书里,就像不久以前那样。

我还没准备好,还没准备好接受任何一个事实。

现在,趁着其他人没有插手,我还是挺想告诉妈妈关于我的一切。可我又担心,我真的该告诉她吗?我不确定,我说的话,她能不能理解?或者,她能记得多久呢?如果我现在告诉她,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周,我要一次次地跟她重复,我彻底毁了自己的生活,并一次次地看到她脸上的震惊和失望?

但她是我妈妈,我要告诉她。哪怕只是现在告诉她。

“妈妈,好了吗?”我又催她。

妈妈没有动。她坐在一把粗糙、难看的棕色椅子上,双眼突然布满泪水。我感觉双腿逐渐没了力气,挨着她坐下来,用手臂抱着她。

“我爱我的工作,”她说,“我喜欢教学,我擅长教学。我能激发孩子们的真正兴趣,让他们真心喜欢莎士比亚和奥斯丁……这是我的事业。我不想走,不想走。”她转头对着茱莉亚,“他们不能赶我走,对吧?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他们歧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她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愤怒,甚至有点恐慌。“我们不能去哪个法院,让他们保障我的人权吗?因为他们不能赶我走,茱莉亚。”

茱莉亚微笑着在朋友面前蹲下来,仿佛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她的双手抚摩着妈妈的肩膀,跟往常一样咧嘴笑,就像这一切都只是个笑话。我眼泪要流出来了。这些天来,我总容易掉眼泪。

“亲爱的……”她看着妈妈的眼睛,“你是最优秀的老师,是最完美的舞者,是我最好的朋友和酒友。可是,宝贝儿,老师不能开车撞到校外的邮筒,虽然这个规定有点蠢,但毕竟是规定。不要哭,好吗?开心点,你能够做到的,潇洒地从这里走出去。你自由啦。”茱莉亚停下来,吻了一下妈妈的嘴。“走吧,出去吧,轻松点,像往常一样开朗。不管什么时候,你和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都要开朗。因为姑娘,你现在该过自己的日子了。你可以随心所欲了,亲爱的,你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

“我不想走。”妈妈说着站起来,把花紧紧抱在胸前,有些花瓣都被压掉了,落在脚边。

“想想打分,”茱莉亚说,“想想行政,杰西卡·斯坦斯和托尼·詹姆斯的绯闻,记得保密。我们都知道,没人的时候,他俩会在英语系文具间里幽会。还有政治,混蛋政府正在用狗屁政策,极力毁灭我们这么好的学校。想想这堆破事,走吧,放轻松,好吗?让我说,你就尽量地去疯狂,去冒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