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跟月亮说话(第2/4页)

蔡观止总觉得自己在凌波微步,一脚踩空,坠落深渊,身体与灵魂都在半空中飞。在这里看到的人,山本,小野,洋子,还有风子,都像是一个个的影子,是那样的不真实。而他自己更不真实,宛若空气,宛若一阵风。他像是被锯了,一半属于日本人,另一半属于新四军。他知道伴日本人如伴虎,他们并不真正的信任自己。这些日本人在与新四军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们引诱新四军来捉影子,简直太卑鄙了,太可恶了!他最担心蔺曼卿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影子没有被她捉到,她倒是被日本人捉住了。

蔡观子就不由自主地常常在院子里转悠,庭院里的古树参天,树影婆娑,翩翩起舞。他时而在平地漫步,时而拾级而上,在阴森的树丛中,在楼角拐弯处,随处可见一些行踪诡异的人影,日本人撒下了天罗地网,最近的风声越来越紧,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有个影子在白色的楼上一闪而过,然后她就站在窗前,静静地朝院子里看,风子总觉得蔡观子的行为非常奇怪,他为什么总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又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仿佛他的灵魂在那里丢失了。

风子现在满脑子里装的都是蔡观止的身影,她不允许任何女人将他从自己身边抢走,不管是洋子,还是蔺曼卿。当一个女子开始醋劲大发时,说明她已经在乎了,真正爱上一个男子了。风子对蔡观止的不放心,也证明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很深了。当然,除了儿女私情,作为一名帝国的特工,风子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性,也是她的一种本能。干这一行的,神经这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一天到晚高度紧张,神经兮兮的。

迎面走来的风子,站定了,有腔有调地道来,观止君,好雅兴啊,大白天的总是在这院子里晃来晃去,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蔡观止觉得自己的秘密被人挑破了,脸红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笑道,还好,魂还没丢。稍后,他便反问道,你不也来了吗?随后他耸了耸肩膀,幽幽地道,这里的景致甚好,环境也清幽,下了班出来逛逛,倒也清闲,你说是不是?莫非风子小姐看出了什么不正常?他一张嘴不饶人,风子反而被问住了,她朝他浅浅地笑了笑,不作任何表态。

敌人不是傻子,山本更是狡猾透顶,他让风子每天陪着蔡观止,引诱他,威胁他,提防他,消磨他的意志,让他的意志彻底崩溃,死心塌地地替大日本皇军卖命。山本明白,蔡观止虽然变了节,可他在骨子里还是一个中国人,对新四军,对他的女人蔺曼卿,有时候会藕断丝连,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必须对蔡观止彻底的洗脑。中国人向来注重名节,一个人一旦失了大节,那就一文不值了,山本让风子好好利用蔡观止的这种破罐破摔的心理,抓住他的软肋,让他与中国人为敌,与新四军为敌。

当然,山本还对风子说过另一层意思,对中国人要利用,又要设防。一旦发现情况异常,对方有变,随时都可以除掉他,并且必须这么做。山本的话寒气袭人,让风子不寒而栗。风子暗想,这个院子是个鸟都飞不进来也飞不出去的地方,即使他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量他也不敢怎么样。风子脸上带着有些歉意的笑,晚上邀请他吃饭,用餐后再去跳舞,参加周末舞会。蔡观止悻悻然答应了,他的脸上蒙上了淡淡的阴霾。

做汉奸就像是被主子牵着的一条狗,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再是一个自由的世界。蔡观止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另类少爷,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现在一切都要受人控制,受人安排,寄人篱下,受得了得受,受不了也得受。做日本人的狗就这么的悲哀,被剥夺了独立人格与人身自由的他,一切都得听风子的。蔡观止终究是浪子,早年自在惯了,这天晚上,他食不甘味,跳舞也心不在焉,躺在床上又闭不上眼睛。他将窗外风的声音幻听成了狼的呜咽,又跟碧海青天里的月亮说了一夜的胡话。

蔡观止的眼中潮湿起来,蔺曼卿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总是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泪水开始决堤,在他的眼眶里打转,那是屈辱的泪水,痛苦的泪水,他的心里不再有爱,一个叛徒与汉奸不配再有爱,他强咽下浑浊的泪水,极力调控自己的情绪。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泪流满面。

蔺曼卿早已经离他远去,他们不能像过去那样,打着情,骂着俏,他们已经相隔着千山万水,不,是两个世界。他还想起了阴阳两隔的红豆与雀儿,在她们面前,他已经是一个有罪之人,不配再见到她们,即使到了阴世间也不配。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的,她们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他已经将自己弄脏了,灵魂污秽不堪。在红尘世界,他反正是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蔡观止想,狗日的,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些日本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