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第2/2页)

我是我胸脯上蜿蜒流出的血。

我球形的胸脯,我富士山一样饱满的胸脯,在此刻,迅速干瘪,干瘪成一团被千百双手捏过的烂絮。

主,我要赞颂你,大声赞颂你赐予我连绵不绝的苦,像雨天里的脊椎炎发作,使我匍匐在地,用眼泪与颤抖的嘴唇恳请你的宽恕,并用子宫装满你以及作为你意志化身的那些人身体里排出来的鄙屑的液体。

子宫里装满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这个曾被侮辱与伤害的女人,所书写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感到眩晕和迷茫。她可能阅读过博尔赫斯,知道“水消失在水里”。也可能她从不知晓那个爱故弄玄虚的阿根廷老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疼痛仿佛是一个器皿,把我装了进去。尽管她是女人,我是男人。她抹掉“消失”两字,即剔尽繁芜,用最简单的音节,在迷宫外(其主体结构由已经消失和即将消逝的时间所搭成)树起一面镜子。水的意义发生转化,不再与时间有关系,是对存在做出认知。她还特别用“火”进行强调这个“水在水里”的过程:水与火是矛与盾、阴与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所谓《易》之道,水火而已。水的概念在这里被厘作两层,第一个可比喻作灵魂(真理);第二个可比喻肉体(世间万象)。而“樱桃”、“葡萄”、“徽墨”、“象牙”这四组词则透露出她身体内部的真相。她没有提及自己的眼耳鼻嘴——一个女人的眼睛是最具有煽动性与叙事功能的,比如媚眼如刀。她为什么掩盖起面容?面容也是囹圄,在绝大多数时候,尤其是在这个最具有残忍诗意的当下,女性的面容只是在提供一个可供男人辨认、购买的符号,如橱窗里的商品。所以她选择放弃?又或者说,她希望自己的脸庞像梦一样闪烁不定?

云层变得稀薄。月亮是通过另一个宇宙的洞。在月亮之上往下看,大气层犹如鸡蛋壳一般。被大气层所包裹的地球的空间是一个固定的数值。它构成了限制,只提供一个狭小的舞台。舞台上可以表演道德,但道德并非实质。人,是一种难以捉摸的狂喜,一团无用的迟早要被消耗掉的激情。没有谁的名字可以一直繁衍下去,包括上帝。所谓的数字,是统计与排列,不是无限的,它是几个符号的循环往复,是把你与我互相区分的一种结绳而记的方式。我喃喃低语,不知不觉中已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