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第5/17页)

士洪夫妻一路说着话,也走到阳台上来。士洪向他太太道:「你头发乾了麽?吹了风,更要咳嗽了。」娇蕊解下头上的毛巾,把头发抖了一抖道:「没关系。」振保猜他们夫妻离别在即,想必有些体己话要说,故意握住嘴打了个呵欠道:「我们先去睡了。笃保明天还得起个大早到学校里拿章程去。」士洪道:「我明天下午走,大约见不到你了。」两人握手说了再会,振保笃保自回房去。

次日振保下班回来,一揿铃,娇蕊一只手握着电话听筒替他开门。穿堂里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见衣架子上少了士洪的帽子与大衣,衣架子底下搁着的一只皮箱也没有了,想是业已动身。振保脱了大衣挂在架上,耳听得那厢娇蕊拨了电话号码,说道:「请孙先生听电话。」振保便留了个心。又听娇蕊问道:「是悌米麽?……不,我今天不出去,在家里等一个男朋友。」说着,格格笑将起来,又道:「他是谁?不告诉你。凭什麽要告诉你?……哦,你不感兴趣麽?你对你自己不感兴趣麽?……反正我五点钟等他吃茶,专等他,你可别闯了来。」

振保不待她说完,早就到屋里去,他弟弟不在屋里,浴室里也没有人。他找到阳台上来,娇蕊却从客室里迎了出来道:「笃保丢下了话,叫我告诉你,他出去看看有些书可能在旧书摊上买到。」振保谢了她,看了她一眼。他穿着的一件曳地的长袍,是最鲜辣的潮湿的绿色,沾着什麽就染绿了。她略略移动了一步,彷佛她刚才所占有的空气上便留着个绿迹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两边迸开一寸半的裂缝,用绿缎带十字交叉一路络了起来,露出里面深粉红的衬裙。那过份刺眼的色调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也只有她能够若无其事地穿着这样的衣服。她道:「进来吃杯茶麽?」一面说,一面回身走到客室里去,在桌子旁边坐下,执着茶壶倒茶。桌上齐齐整整放着两份杯盘。碟子里盛着酥油饼乾与烘面包。振保立在玻璃门口笑道:「待会儿有客人来罢?」娇蕊道:「咱们不等他了,先吃起来罢。」振保踌躇了一会,始终揣摩不出她是什麽意思,姑且陪她坐下了。

娇蕊问道:「要牛奶麽?」振保道:「我都随便。」娇蕊道:「哦,对了,你喜欢吃清茶,在外国这些年,老是想吃没的吃,昨儿个你说的。」振保笑道:「你的记性真好。」娇蕊起身揿铃,微微飘了他一眼道:「不,你不知道,平常我的记性最坏。」振保心里呯的一跳,不由得有些恍恍惚惚。阿妈进来了,娇蕊吩咐道:「泡两杯清茶来。」振保笑道:「顺便叫她带一份茶杯同盘子来罢,待会儿客人来了又得添上。」娇蕊瞅了他一下,笑道:「什麽客人,你这样记挂他?阿妈,你给我拿支笔来,还要张纸。」她飕飕地写了个便条,推过去让振保看,上面是很简截的两句话:「亲爱的悌米,今天对不起得很,我有点事,出去了。娇蕊。」她把那张纸双折了一下,交给阿妈道:「一会儿孙先生来了,你把这个给他,就说我不在家。」

阿妈出去了,振保吃着饼乾,笑道:「我真不懂你了,何苦来呢,约了人家来,又让人白跑一趟。」娇蕊身子往前探着,聚精会神考虑着盘里的什锦饼乾,挑来挑去没有一块中意的,答道:「约他的时候,并没打算让他白跑。」振保道:「哦?临时决定的吗?」娇蕊笑道:「你没听见过这句话麽?女人有改变主张的权利。」

阿妈送了绿茶来,茶叶满满的浮在水面上,振保双手捧着玻璃杯,只是喝不进嘴里。他两眼望着茶,心里却研究出一个缘故来了。娇蕊背着丈夫和那姓孙的藕断丝连,分明嫌他在旁碍眼,所以今天有意的向他特别表示好感,把他吊上了手,便堵住了他的嘴。其实振保绝对没有心肠去管他们的闲事。莫说他和士洪够不上交情,再是割头换颈的朋友,在人家夫妇之间挑拨是非,也是犯不着。可是无论如何,这女人是不好惹的。他又添了几分戒心。

娇蕊放下茶杯,立起身,从碗橱里取出一罐子花生酱来,笑道:「我是个粗人,喜欢吃粗东西。」振保笑道:「哎呀,这东西最富于滋养料,最使人发胖的!」娇蕊开了盖子道:「我顶喜欢犯法。你不赞成犯法麽?」振保把手按住玻璃罐,道:「不。」娇蕊踌躇半日,笑道:「这样罢,你给我面包塌一点,你不会给我太多的。」振保见她做出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果真为她的面包上敷了些花生酱。娇蕊从茶杯口上凝视着他,抿着嘴一笑道:「你知道我为什麽支使你?要是我自己,也许一下子意志坚强起来,塌得极薄极薄。可是你,我知道你不好意思给我塌得太少的!」两人同声大笑。禁不起她这样稚气的娇媚,振保渐渐软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