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倒一堵墙,便多了一条路 (第12/13页)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座上之人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发话道。

下面侧坐的人玉面长身,气度非凡,头上戴着缀着十二颗硕大东珠的王冠,更是将此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明白无疑地表露出来。然而即便是总掌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恭亲王,在此天阶阙下也不能不低眉顺目。

但他心里却是不服,方才进东暖阁回事,前面几件事都很顺利:云南巡抚的人选、接见英国使团的礼节、北五省最新上呈的剿捻方略,还有对陕甘大旱的赈济,样样都是军国大事,自己不到半个时辰便在两宫太后面前一样样剖说明白,也都按照军机处拟定的处置方法用了玺印。眼看这趟差事办得圆满,恭王本来很是高兴,谁知慈禧太后偏偏在最后一件小事上沉吟不决,等了半晌才来了一句“没那么简单。”

“莫非是故意找我麻烦?”恭王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不由得向上望了望。

帘后依稀可见两个女人的身影,其中坐在左边的便是西太后慈禧。“东宫优于德,西宫长于才”,垂帘听政以来,这几乎已成为朝野的定评。几年理政下来,原本的“正宫娘娘”慈安太后已然成了“听差”,遇事几乎从不发言,都是听慈禧的一言决断。

隔着珠帘,恭王还是能看到慈禧的面容,那是一张清雅却寡恩的面孔,嘴常常抿起如细线,鼻梁却微微高耸,眼神要么是盯着,要么便是扫视,透着一股子不由分说的威严。

“这实在不像个女人的神情,倒像是坐堂问案数十年的刑部堂官。”恭王正在胡思乱想,慈禧又开口道:“六爷,你好像对我的话不以为然。”

“臣不敢。”恭王打从在乾清宫朝会上被慈禧当场指出轻慢大意,将乾隆御制诗误以为匪人所做之后,态度已然“恭”了许多,虽然不过是前恭后倨,至少场面上无可指摘。

“六爷,有话你就说呗,咱们姐俩长居深宫,不比你在外面见得多,听得多。你既然是议政王,那总要不负名号才好。”说话的是慈安太后,以往遇到这种快要冷场的时候,都是她出来说一句话,事情才议得下去。恭王心里有数,谁要是说东边的这位太后老实无用,那便是有眼无珠。

“臣以为,曾国藩所请在情理之中,也不违朝廷的法度。在金山寺对阵亡将士当众进行旌表,是朝廷追念忠勇,抚慰遗孤之举,更可激励剿捻众将的士气,似乎应准。”

“六爷,你是这么看的?”慈禧的话中带着一丝嘲讽。恭王不明其意,只是点了点头:“正是。”

“那你真是小看了这位曾国藩曾大帅。”慈禧顿了一下,仿佛在想着如何措辞,“大概你还记得,先帝在日曾经许诺过,破长毛匪巢者,封王爵!”

确实如此,当日在南书房,听见咸丰说这话的连同恭亲王、醇郡王、肃顺、文祥等在内不下四五个人,虽说不是明发朝旨,但是君无戏言,自然记档留存,有案可稽。

“在金山寺祭奠亡灵、超度英魂,朝廷一定要派礼部官员去宣旨温慰,大老远去了,难道就只给几个死人送上恤典,对活人就无话可说?”

“太后是说……曾国藩借着此事,意在提醒朝廷不要忘了封王的许诺。”恭王恍然大悟。

“何止是提醒,这分明就是逼宫。”慈禧毫不客气地说道。

恭王不由自主地为曾国藩辩白道:“这总不至于吧,湘军刚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曾国藩为人又一向谨慎持重,岂有轻慢之心。”

“你别忘了,如今曾国藩为两江总督,本就管辖江苏、江西和安徽的三省兵马,为了便宜行事,朝廷又命他掌管闽浙与两湖的军队,有先斩后奏之权,再加上长江水师为其一手创立,这等于是天下兵马半数操于其手。这几年一边打仗一边保举战功,长江以南的各省督抚不是曾国藩的部下旧谊,便是他的学生同年,更有个亲弟弟曾国荃,也被实授江苏巡抚,一兄一弟,督抚同城。”

“六爷。”慈禧一席话说下来又快又急,又放缓了语气,“康熙朝的鳌拜、吴三桂,雍正朝的年羹尧,这些人势力最大的时候,只怕也不及如今的曾国藩吧。”

恭王越听越惊,慈禧说的这些都是朝廷的叛逆,怎么拿刚立了大功的重臣与这些人相比。

慈禧指了指案桌上的奏报:“别以为我是杞人忧天,这奏报是今天到的,里面说曾国藩将两江总督府设在了洪秀全的天王府。虽说那儿原本就是两江总督府旧址,可是毕竟做过洪逆的伪皇宫,曾国藩此举未必没有深意吧。”

慈安倒是觉得有点疑人太过:“妹妹,曾国藩可是有大功于社稷,就算是封个王,也不过分吧,何况这还是先帝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