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九岁的夏天(第4/7页)

“然而其实一切都不是偶然发生的。后来我感觉到了。事情发生之前的很多个晚上,我在独自回去的路上,有时候也会叹气,没有来由的。

“早就存在了的。”我总结着。

“大概就是一场漫长的半衰期吧。”C忽然这么说。

“啊?”

“放射性元素发生衰变时原有的原子核减至半数所需要的时间,即半衰期。”

“高中的物理知识吗?已经全部忘记了。”

“记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说,“我要再去盛一碗饭。”

“哈哈,好的。”

他把碗里的菜和饭粒吃得干干净净,是那种一点颗粒也没有留下的光洁细致的干净。

桌面上出现了一只让人能感受到好好享用了食物之后的喜悦、明媚的空碗。筷子整齐地放在了一旁。

“我吃饱了。”

我一直看着那只空碗,不敢相信有人可以这样吃饭。

“明天几点来加班?我没有公司钥匙。”

“你快到了打我电话。”

“你手机坏了。”

“啊,确实是。那么我十点到那儿好了。”

“手机还不修吗?”

“就暂时过一段没有人找我的日子吧!现在是这么想的。虽然其实并没有人会来找我……”

“别人找不到的日子,听起来就觉得很好啊。”

“大概是的。”

“为这种好日子再喝一杯吧。”

“好的!”

我们举起盛酒的茶杯,轻轻地碰了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而初夏的热风已吹过地板。

7

蝉鸣似乎在七月的某一天突然响起,之后就没有停歇过。一场场台风过境。夜晚的天空有昏黄的大块云朵,月亮在云层中间。云层走得太快,月亮跟不上。天空美得教人伤心。

夜里关了灯,去拉窗帘,就看到这样的天空。好像猝不及防地被击中,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想把这些和谁分享,然而似乎也没有人可以诉说。

于是只能摸出铅笔,在暗淡的月色里拙劣地把它们画下来。

经常加班到深夜,C也一起加班。

夜里,在马路边,陪他等出租车。有人在马路上大声歌唱,用脚踢易拉罐,发出空旷的骨碌声。

“看云。”我偶尔这么说一句。

“嗯。有风。”他应着。

“这个时候应该喝点酒。你看那边绿化带还有个小桌子。”我装出跃跃欲试的样子。

“好啊,下次我们藏一点在办公室冰箱里,然后带出来。”他笑。

等闪烁着绿灯的出租车无声地驶过来,我便朝他挥挥手,自己走回家,再洗去一身热汗,快速入睡。

夏天被急剧压缩成小小的饼状物,只剩下一小片天空、夜晚的街道和办公室永远开启的空调。闪光的河水、稻田、傍晚飞舞的蜻蜓、暴雨打湿灰尘的味道、黄昏洗澡水里香皂的香气,小时候的夏天的这些通通消失不见了。

因为新项目要和甲方联系人保持沟通,那天下班之后我去修了手机。

第二天去取了,说不清是不是满怀希望地开机了。

“上次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很有精神的样子,忙着工作,我相信是你的话没有问题。”

这是一条来自前男友的信息。

除此之外,空荡荡的。

又一次和绿吃饭。

“你二十九啦!”吃饭的时候,绿忽然说。

“谢谢,不用提醒我。”

“我也二十七了,简直不敢相信。”

“很快也会二十九的。”

“生活里能有什么可以抓住的?”

“抓住?”

“能让人觉得时光流逝也没那么恐慌的东西。”

“工作。”我下意识地回答,除了工作,生活里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此刻我的脑海里一一回想起办公大楼、中学校舍与美术馆。

“好像还是猪圈好玩一点。”

“你确定?我可是觉得我的工作就是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哟!”

“怎么办?难道你有什么能一直做下去的事情?”

绿所住的房间,朝南的阳台很大,又有砌筑的平台,非常适合养植物。她曾经兴致勃勃地邀请我一起去花鸟市场帮她挑选植物,可是如今那些盆里都只剩下乱糟糟的泥土。

她也曾经买过油画颜料、画架,但只在买回来的那天晚上画了半张画。

她还学过吉他和尤克里里,给我弹过几个音符。

“我二十七年的人生,就是半途而废啊。”她感慨地喝完杯中的酒。

就算不半途而废,又会怎样呢?

黄昏时下了一场暴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大家都呆坐着等雨势收住。我走到走廊上站着,水珠在密密的铁丝网格上垂直滑行,木板地面被浸润得黑乎乎的,水花溅落到皮肤上。露台一角被大楼的管理员阿姨用红砖砌了一个花池,里面种着一大丛绣球,还有蜀葵。此时,水红色的花球与浓厚的绿叶子被雨打得直点头。有一户人家的衣服没收,粉红色的裙子被风扯得很长。水杉树的枝头摇晃着。雷声、乌云、大风还有漫天的雨水,它们广袤遥远而此刻又如此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