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北方有北极光(第10/18页)

后来我不需要扶着东西,坐着,坚持了35秒,浑身湿得透透的,俺娘高兴得嗷嗷哭,胳膊都让她哭湿了。

就这样坚持练着,快一个月的时候,自己坐着坚持到了6分钟,医生觉得很不可思议,一直在感慨从没见过高位截瘫恢复得这么快的人,俺娘就说:我儿子可是运动员呢。

……那时候成都球队的队友们来看我,送给我签满鼓励话的球衣,七八个大高个,矮的185厘米,高的208厘米,围着我掉眼泪,俺娘也跟着哭,哭完了伸手帮他们擦眼泪,说不要哭了,我相信我儿子还能和你们一样打篮球的。

我忍着痛坐上了轮椅,让他们陪着我到康复大厅,康复大厅有篮球筐,很低的那种,我拿着他们送我的球,投了一个篮,当时投篮的照片我还留着。

……康复了一个半月,花了20多万元,家里欠了债,实在花不起了。爸妈动不动就吵架,关于是否把房子卖了给我用来康复。我心里难受,决定回东北老家治疗,那样省钱。

两天两夜的火车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挑战,我爸依然是不停地喝酒,俺娘一路上没躺下几回,老守着我,车铺窄,怕我掉下来。

火车还没到站救护车就在站台旁等着了,俺姐在等着,扑上来抱着我就哭。

我之前没怎么哭,见了我姐,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哭得特别厉害,我说:姐,完了,我班上不成了,以后也没办法打球挣钱养你了。

她哭着说没事,说别怕老弟,有姐姐呢,姐姐会照顾你一辈子。

俺娘也在哭,俺爸后来也哭了。

…………

大梦一拍脑袋,说差点儿忘了,他摇着轮椅匆匆离开,又匆匆忙忙地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

我们把袋子解开,一副两副三副四副……厚厚实实的,毛线的。

大梦说,听说北极圈冷,这是姐姐和妈妈给大家织的袜子和手套。

(十)

漫长的航程中,大梦24小时有人陪,唯独如厕时例外。

风急浪大时我们敲敲洗手间的门,问用不用帮忙,他总说没问题,能搞定。

他胸部以下没有知觉,小便靠自己间歇式导尿,用的是导尿管,50厘米的管子从尿道口插进去,一直塞进膀胱,如同上刑……

这需要自我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很难想象他是怎么自学的。

但当年的他没别的选择:只有学会自理才能回家自我康复,才能省钱。

说是回家,当时家已没了。

治病的开支太大,家租出去了,只剩一间爸爸住,大梦和妈妈住在姐姐家。

很长一段时间妈妈没睡过床,夜夜半躺在板凳上,大梦腿疼呻吟时,她忙不迭地过去捶腿。妈妈不让姐姐替她,总说自己熬得住,后来熬出了满头白发。

为了止痛,大梦服用的药是吗啡衍生物,癌症晚期病人才吃的那种。

神经痛把人折磨得要疯,怕药吃多了影响康复,大梦疼的时候不停地用手摔腿,习惯一旦养成了轻易难改,在船上我们不止一次地看到他搁下画笔,认真地摔腿。

可他说,其实最折磨人的不是神经痛。

懂的,其实于他而言,真正伤残的不是肢体,而是不复存在的未来。

其实我能理解,受伤5个月后尚未完全康复的他,为什么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辽宁省轮椅篮球队,但我想象不出,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口时,妈妈脸上的表情。

…………

2015年春,正月十五一过完,大梦去了沈阳,接下来的一年时间,他在轮椅篮球队里度过。

球队不是康复医院,没有什么康复项目,每天食堂、宿舍、训练场三点一线,同寝的老队员亦是天天神经痛,疼得厉害时会骂他,拣着最粗鄙的来。

他那时被一个老队员逼着洗衣服,边洗边摔自己的腿,他也疼,疼得死去活来,但不想学着别人爆粗泄愤。

身已残了,心不想残。

其他队员一天两练,4个小时,而他是一天四练,8个小时。

一天下来,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疼到后半夜两三点才能睡着。饶是如此,还是加练,当手抓紧篮球时,他总感觉是在多抓住一点未来。

如此周而复始两个月,他不仅学会了熟练操控轮椅,且能上场和老队员打对抗赛。

练了将近半年后,他成功进入了参加残运会的大名单。

巧得很,那届残运会在成都举办,他每天看着训练场的倒计时牌,心急如焚地等着故地重返。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急什么,仅仅是想重温一下那段惬意的时光吗?

那时光早已头也不回地远走,和他原先的人生路径一起缥缈如烟,永不再来……

命运的促狭无人可预测,你永远不会知道噩运这东西到底要来折腾你几次才算完。

跌入谷底期待反弹的大梦并不知道,更糟糕的境遇,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