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词评(第9/22页)

称此词为《桂花曲》者,惟见于《苕溪渔隐丛话》。按,《桂花曲》乃白居易所作歌诗,载在本集,与此词无涉也。

“秋风清,秋月明” 一首,见李白诗集,题为“三五七言” ,验其句法韵度,确是曲子词,惟无调名耳。《历代诗馀》收此词,题作《秋风清》,援白居易《花非花》之例也。

自来治词史者,多以温飞卿、韦庄为词之祖祢,温、韦以前,有声诗而无曲子词,故于李白诸词,皆持此说,斥其为伪,自敦煌写本《云谣集》出,而此说不攻自破,盖诸家所藏《云谣集》词,有盛唐时写本,如伦敦所藏斯字第四三三二号卷子,书《别仙子》、《菩萨蛮》各一首,其纸背书“壬午年龙兴寺僧学便物字据” ,此“壬午年” ,近人考定为天宝元年。然则盛唐时已有曲子词,此可为明证矣。李白诸词之为伪托,决不能以当时无曲子词为论据,余故一一别为考校,申其说如上。余之结论则为:《清平调辞》三首,《秋风清》一首,李白歌诗也,今列于词。《清平乐》四首,李白词也。《连理枝》二首,《菩萨蛮》、《忆秦娥》各一首,北宋人所撰,依托李白者也。《桂殿秋》二首,乃李德裕所撰《步虚词》,误属李白者也。

一九八三年五月十日改订旧稿

(四)读韩偓词札记

韩偓集未尝见善本。《唐书·艺文志》载《韩偓诗一卷》,又《香奁集一卷》。晁氏《郡斋读书志》著录《韩偓诗二卷》,又《香奁集》不著卷数。《直斋书录》有《香奁集》二卷、入内廷后诗集一卷、别集三卷。《四库总目》著录《韩内翰别集—卷》,其书中注云:“入内廷后诗” ,而集中所载,又不尽在内廷所作。《全唐诗》小传云:“偓有《翰林集》一卷、《香奁集》三卷,今后编为四卷。” 然所录韩倔诗,其第一至三卷为《翰林集》中诗,其第四卷方为《香奁集》,疑小传有误,当云《翰林集》三卷、《香奁集》一卷也。《翰林集》中诗,其第—及第二卷为天复元年以后作,编年次第井然。其第三卷则有乾宁二年至开平三年之诗,亦有不纪年而可知其为龙纪及第后所作者,此卷岂即四库著录之《内翰别集》一卷本耶?汲古阁刻本《韩偓集》,余未得见。然震钧作《香奁集发微》即用汲古阁本,因知其为《翰林集》三卷、《香奁集》一卷。其《香奁集》以《黄蜀葵赋》、《红芭蕉赋》为殿。吴汝纶评注本《韩翰林集》三卷、《香奁集》三卷,复有《补遗》一卷,所录乃奏疏三篇、手简十一帖,非补诗之遗也。吴氏未言所据版本,疑即用汲古阁本,而依《全唐诗》增益改编之。又涵芬楼影印之旧钞本《玉山樵人集、附香奁集》,均不分卷。诗皆按五七言体分类编录,此本亦不知所从出。今以《全唐诗》本、涵芬楼本、吴汝纶评注本、震氏《发微》本相校,均有异同,竟不能定其孰为近古,诚憾事也。

韩偓词惟《尊前集》载《浣溪沙》二首,《绝妙词选》同。《全唐词》载三首,《浣溪沙》二首外,增《生查子》(侍女动妆奁)一首。王国维辑《香奁词》,共十三首,盖取《香奁集》中歌诗十首增益之。林大椿辑《唐五代词》,录韩偓词五首,而以其馀篇附录于校记中,盖未敢径以为词也。由此观之,则韩偓之词,未可谓已有定本。

《香奁集》虽属歌诗,然其中有音节格调宛然曲子词者,且集中诸诗,造意抒情,已多用词家手法。偓自序云:“自庚辰辛已之际,迄辛丑、庚子之间,所著歌诗,不啻千首,其间以绮丽得意,亦数百篇,往往在士大夫之口,或乐工配入声律,粉墙椒壁,斜行小字,窃咏者不可胜记。” 其诗既有为乐工配入音律,付之歌咏者,当亦有依倚曲拍,撰为新词者,盖唐人歌诗与曲子词之界限,即在于此。后人辑录唐词,即以其题目是否曲调名为取舍,如《尊前集》所收《三台》,乃六言绝句,《杨柳枝》乃七言绝句,《纥那曲》则五言绝句也。若作者当时实依曲调制词,而编集时但用诗题者,传至后世,遂启争论,孰者当入词,孰者不当入词,此固缘事而殊,难于画一者矣、《香奁集》诸诗则非但有格调近词者,且其风貌亦多类乎词,故其为词为诗,尤不易论定。近人震钧作《香奁集发微》,有言云:“《香奁集》命意,去词近,去诗却远。然三百篇之西方美人、静女其姝,何一非此物此志也。” 此言极是。盖震氏已觉察韩偓之诗,风格已近乎词。然去词虽近,未必皆可谓之为词也。

《浣溪沙》二首,见于《尊前集》,又《花庵绝妙词选》。汲古阁刻本《香奁集》亦有,调名下注云:“曲子” ,而涵芬楼影印旧钞本则无。此二首当为韩偓所作,无可疑。然不当在《香奁集》中,盖晋所辑入者,非旧本原有也。王国维辑本,依《花庵词选》及《全唐诗》录入,林大椿辑本依《尊前集》,其第一首“深院下关春寂寂” 不作“不关” ,殆是误字。第二首“骨香腰细见沈檀” ,诸本均作“更沈檀” ,不知林氏何所据而作“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