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卢太学诗酒傲公侯(第11/11页)

且说卢柟回至家中,合门庆幸,亲友尽来相贺。过了数日,卢柟差人打听陆公已是回县,要去作谢。他却也素位而行,换了青衣小帽。娘子道:“受了陆公这般大德大恩,须备些礼物去谢他便好。”卢柟道:“我看陆公所为,是个有肝胆的豪杰,不比那龌龊贪利的小辈。若送礼去,反轻亵他了。”

娘子道:“怎见得是反为轻亵?”卢柟道:“我沉冤十余载,上官皆避嫌不肯见原。陆公初莅此地,即廉知枉,毅然开释,此非有十二分才智,十二分胆识,安能如此。今若以利报之,正所谓‘故人知我,我不知故人也’。如何使得。”即轻身而往。

陆公因他是个才士,不好轻慢,请到后堂相见。卢柟见了陆公,长揖不拜。陆公暗以为奇,也还了一礼,遂教左右看坐。

门子就扯把椅子,放在傍边。看官,你道有恁样奇事。那卢柟乃久滞的罪人,亏陆公救拔出狱,此是再生恩人,就磕穿头,也是该的,他却长揖不拜。若论别官府见如此无礼,心上定然不乐了。那陆公毫不介意,反又命坐。可见他度量宽洪,好贤极矣。谁想卢柟见教他傍坐,倒不悦起来,说道:“老父母,但有死罪的卢柟,没有傍坐的卢柟。”陆公闻言,即走下来,重新叙礼,说道:“是学生得罪了。”即逊他上坐。两下谈今论古,十分款洽,只恨相见之晚,遂为至友。有诗为证:昔闻长揖大将军,今见卢生抗陆君。

夕释桁阳朝上坐,丈夫意气薄青云。

话分两头,却话汪公闻得陆公释了卢卢柟,心中不忿,又托心腹连按院劾上一本。按院也将汪公为县令时,挟怨诬人始末,细细详辩一本。倒下圣旨,将汪公罢官回去,按院照旧供职,陆公安然无恙。那时谭遵已省祭在家,专一挑写词状。陆公廉访得实,参了上司,拿下狱中,问边远充军。卢柟从此自谓余生,绝意仕进,益放于诗酒,家事渐渐沦落,绝不为意。

再说陆公在任,分文不要,爱民如子,况又发奸摘隐,剔清利弊,奸宄慑伏,盗贼屏迹,合县遂有神明之称,声名振于都下。只因不附权要,止迁南京礼部主事。离任之日,士民攀辕卧辙,泣声载道,送至百里之外。那卢柟直送五百余里,两下依依不舍,欷歔而别。后来陆公累官至南京吏部尚书。卢柟家已赤贫,乃南游白下,依陆公为主。陆公待为上宾,每日供其酒资一千,纵其游玩山水。所到之处,必有题咏,都中传诵。

一日游采石李学士祠,遇一赤脚道人,风致飘然,卢柟邀之同饮。道人亦出葫芦中玉液以酌卢柟。柟饮之,甘美异常,问道:“此酒出于何处?”道人答道:“此酒乃贫道所自造也。贫道结庵于庐山五老峰下,居士若能同游,当恣君斟酌耳。”卢柟道:“既有美醖,何惮相从!”即刻到李学士祠中,作书寄谢陆公,不携行李,随着那赤脚道人而去。陆公见书,叹道:“翛然而来,翛然而去,以乾坤为逆旅,以七尺为蜉蝣,真狂士也。”屡遣人于庐山五老峰下访之不获。后十年,陆公致政归田,朝廷遣官存问。陆公使其次子往京谢恩,从人见之于京都,寄问陆公安否。或云:遇仙成道矣。后人有诗赞云:命蹇英雄不自繇,独将诗酒傲公侯。

一丝不挂飘然去,赢得高名万古留。

后人又有一诗警戒文人,莫学卢公以傲取祸。诗曰:酒癖诗狂傲骨兼,高人每得俗人嫌。

劝人休蹈卢公辙,凡事还须学谨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