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狱中讼冤(第7/12页)

亏他服事,调养好了金疮,朝暮劝化我出家。我也想:死里逃生,不如图个清闲自在。因此依了他,削发为僧。今年春间,老师父身故。有两个徒弟道我是个氽来僧,不容住在庵中。我想既已出家,争甚是非?让了他们,要往远方去,行脚经过此地,见这茅庵空间,就做个安身之处,往远近村坊抄化度日。不想公子亲来,天遣相遇。”李承祖见说父亲尸骨尚存,倒身拜谢。和尚连忙扶住,又问道:“公子恁般年娇力弱,如何家人也不带一个,独自行走?”

李承祖将中途染病,苗全抛弃逃回,亏老妪救济前后事细细说出,又道:“若寻不见父亲骨殖,已拚触死沙常天幸得遇吾师,使我父子皆安。”和尚道:“此皆老爷英灵不泯,公子孝行感格,天使其然。只是公子孑然一身,又没盘缠,怎能勾装载回去?”公子道:“意欲求本处官府设法,不知可肯?”

和尚笑道:“公子差矣。常言道:‘官情如纸保’总然极厚相知,到得死后,也还未可必,何况素无相识?却做恁般痴想。

李承祖道:“如此便怎么好?”和尚沉吟半晌,乃道:“不打紧。

我有个道理在此。明日将骸骨盛在一件家伙之内,待我负着,慢慢一路抄化至京,可不好么?”李承祖道:“吾师肯恁般用情,生死衔恩不浅。”和尚道:“我蒙老爷识拔之恩,少效犬马之劳,何足挂齿。”

到了次日,和尚向邻家化了一只破竹笼,两条索子,又借柄锄头,又买了几陌纸钱,锁上庵门,引李承祖前去。约有数里之程,也是一个村落,一发没个人烟。直到土墙边放下竹笼,李承祖就哭啼起来。和尚将纸钱焚化,拜祝一番,运起锄头,掘开泥土,露出一堆白骨。从脚上逐节儿收置笼中,掩上笼盖,将索子紧紧捆牢,和尚负在背上。李承祖掮了锄头,回至庵中。和尚收拾衣钵被窝,打个包儿,做成一担,寻根竹子,挑出庵门。把锄头还了,又与各邻家作别,央他看守。二人离了此处,随路抄化,盘缠尽是有余。不则一日,已至保安村。李承祖想念那老妪的恩义,径来谢别。谁知那老妪自从李承祖去后,日夕挂怀,染成病症,一命归泉。有几个亲戚,与他备办后事,送出郊外,烧化久矣。李承祖问知邻里,望空遥拜,痛哭一场,方才上路。共行了三个多月,方达京都。

离城尚有十里之远,见旁边有个酒店,和尚道:“公子且在此少歇。”齐入店中,将竹笼放于卓上,对李承祖说道:“本该送公子到府,向灵前叩个头儿才是。只是我原系军人,虽则出家,终有人认得。倘被拿作逃军,便难脱身,只得要在此告别,异日再图相会。”李承祖垂泪道:“吾师言虽有理,但承大德,到我家中,或可少荆今在此外,无以为报,如之奈何?”和尚道:“何出此言。此行一则感老爷昔年恩谊,二则见公子穷途孤弱,故护送前来。那个贪图你的财物。”正说间,酒保将过酒肴。和尚先捏在竹笼前祭奠,一连叩了四五个头,起来又与李承祖拜别。两下各各流泪。饮了数杯,算还酒钱,又将钱雇个生口,与李承祖乘坐,把竹笼教脚夫背了,自己也背上包裹,齐出店门,洒泪而别。有诗为证:欲收父骨走风尘,千里孤穷一病身。

老妪周旋僧作伴,皇天不负孝心人。

话分两头。却说苗全自从撇了李承祖,雇着生口赶到家中。只说已至战场,无处觅寻骸骨,小官人患病身亡,因少了盘缠,不能带回,就埋在彼。暗将真信透与焦氏。那时玉英姊妹一来思念父亲,二来被焦氏日夕打骂,不胜苦楚,又闻了这个消息,愈加悲伤。焦氏也假意啼哭一番。那童仆们见家主阵亡,小官人又死,已寻旺处飞去,单单剩得苗全夫妻和两个养娘,门庭冷如冰炭。焦氏恨不得一口气吹大了亚奴,袭了官职,依然热闹。又闻得兵科给事中上疏,奏请优恤阵亡将士。圣旨下在兵部查复。焦氏多将金银与焦榕,到部中上下使用,要谋升个指挥之职。那焦榕平日与人干办,打惯了偏手,就是妹子也说不得也要下只手儿。

一日,焦榕走来回复妹子说话,焦氏安排酒肴款待。元来他兄妹都与酒瓮同年,吃杀不醉的。从午后吃起直至申牌时分,酒已将竭,还不肯止。又教苗全去买酒。苗全提个酒瓶走出大门,刚欲跨下阶头,远远望见一骑生口,上坐一个小厮,却是小主人李承祖。吃这惊不小,暗道:“元来这冤家还在。”掇转身跑入里边,悄悄报知焦氏。焦氏即与焦榕商议停当,教苗全出后门去买砒礵。二人依旧坐着饮酒,等候李承祖进来,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