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张廷秀逃生救父(第12/19页)

由他是强盗媳妇,木匠老婆罢了,着你甚急,胡言乱语!”瑞姐被娘这场抢白,羞惭无地,连忙下楼,一头走一头说道:“护短得好!只怕走尽天下,也没见人家有这样无耻闺女。早是不曾做亲,便恁般疼老公。若是生男育女的,真个要同死合棺材哩。亏他到挣得一副好老脸皮,全没一毫羞耻。”夹七夹八一路嚷去,明明要气玉姐上路。徐氏怕得合气,由他自说,只做不听见。玉姐正哭得头昏眼暗,全不觉得。

看看到晚,王员外吃得烂醉。小厮扶进来,自去睡了,竟不知女儿这些缘故。徐氏陪伴玉姐坐至更余,渐渐神思困倦,睡眼朦胧,打熬不住,向玉姐道:“儿,不消烦恼,总在明早,还你个决裂。夜深了,去睡罢。”推至床上,除去簪钗,和衣搇在被里,下了帐幔。又分付丫鬟们照管火烛。大凡人家使女,极是贪眠懒做,十个里边,难得一个长浚徐氏房中共有七八个丫鬟,有三个贴身伏侍玉姐的,就在楼上睡卧。那晚守到这时候,一个个拗腰凸肚,巴不能睡卧,见徐氏劝玉姐睡了,各自去收拾家火,专等徐氏下楼,关上楼门,尽去睡了。徐氏下得楼来,看王员外醉卧正酣,也不去惊动他。将个灯火四面检点一遍,解衣就寝不题。

且说玉姐睡在床上,转思转苦,又想道:“母亲虽这般说,未必爹爹念头若何。总是依了母亲,到后终无结果。”又想起:“母亲忽地将姐姐抢白,必定有甚恶话伤我,故此这般发怒。

我乃清清白白的人,何苦被人笑耻!不如死了,到得干净!”

又哭了一个更次,听丫鬟们都齁齁睡熟,楼下也无一些声息。

遂抽身起来,一头哭,一头检起一条汗巾,走到中间,掇个杌子垫脚,把汗巾搭在梁上做个圈儿,将头套入。两脚登空,呜呼哀哉!正是:难将幽恨和人说,愿向泉台诉丈夫。

也是玉姐命不该绝。刚上得吊,不想一个丫鬟,因日间玉姐不要吃饭,瞒着那两个丫鬟,私自收去,尽情饱啖。到晚上,夜饭亦是如此。睡到夜半,心胸涨满,肚腹疼痛,起身出恭,床边却摸不着了净桶。那恭又十分紧急,叫苦连连。

原来起初性急时要睡,忘记担得,心下想着,精赤条条,跑去寻那净桶。因睡得眼目昏迷,灯又半明半灭,又看见玉姐挂在梁间,心慌意急,扑的撞着,连杌子跌倒楼板上。一声响亮,楼下徐氏和丫鬟们,都从梦中惊觉。王员外是个醉汉,也吓醒了,忙问:“楼上什么响?”那丫鬟这一交跌去杌子,磕着了小腹,大小便齐流,撒做一地,滚做一身,抬头仔细看时,吓得叫声:“不好了!玉姐吊死!”

王员外闻言,惊得一滴酒也无了,直跳起身,一面寻衣服,一面问道:“这是为何?”徐氏一声儿,一声肉,哭道:“都是你这老天杀的害了他!还问恁的?”王员外没心肠再问,忙忙的寻衣服,只在手边混过,那里寻得出个头脑。偶扯着徐氏一件袄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披在身上。又寻不见鞋子,赤着脚赶上楼去。徐氏止摸了一条裙子,却没有上身衣服。只得把一条单被,卷在身上,到拖着王员外的鞋儿,随后一步一跌,也哭上来。那老儿着了急,走到楼梯中间,一脚踏错,谷碌碌滚下去,又撞着徐氏,两个直跌到底,绞做一团。也顾不得身上疼痛,爬起来望上又跑。那门却还闭着,两个拳头如发擂般乱打。楼上楼下丫鬟一齐起身,也有寻着裙子不见布衫的,也有摸了布衫不见裤子的,也有两只脚穿在一个裤管里的,也有反披了衣服摸不着袖子的。东扯西拽,你夺我争,纷纷乱嚷。

那撒粪的丫鬟也自揩抹身子,寻觅衣服,竟不开门。王员外打得急了,三个丫鬟,都提着衣服来开。老夫妻推门进去,徐氏望见女儿这个模样,心肠迸裂,放声大哭。到底男子汉有些见识,王员外忍住了哭泣,赶向前将手在身上一摸,遍体火热,喉间厮摪摪痰响,叫道:“妈妈莫要哭,还可救得!”

便双手抱住,叫丫鬟拿起杌子上去解放。一面又叫扇些滚汤来。徐氏闻说还可救得,真个收了眼泪,点个灯来照着。那丫鬟扶起杌子,捏着一手腌臜,向鼻边一闻,臭气难当,急叫道:“杌上怎有许多污秽?”恰好徐氏将灯来照,见一地尿粪。王员外踏在中间,还不知得。徐氏只认是女儿撒的,将火望下一撇:“这东西也出了,还有甚救!”又哭起来。元来缢死的人若大小便走了,便救不得。当下王员外道:“莫管他!

且放下来看。”丫鬟带着一手腌臜,站上去解放,心慌手软,如何解得开。王员外不耐烦,叫丫鬟寻柄刀来,将汗巾割断,抱向床上,轻轻放开喉间死结,叫徐氏嘴对嘴打气。连连打了十数口气,只见咽喉气转,手足展施。又灌了几口滚汤,渐渐甦醒,还呜呜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