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张廷秀逃生救父(第10/19页)

你道这人是何等样人?就是杨洪兄弟杨江。稍公便是副手。当下杨江问道:“二位小官人姓甚?住在何处?到镇江去何干?”廷秀说了姓名居处,又说父亲被人陷害缘由,如今要往按院告状。杨江道:“原来是好人家儿女,可怜,可怜!你住在稍上不便,也到舱中来坐。”廷秀道:“如此多谢了!”弟兄搬到舱中住下。杨江一路殷勤,到买酒肉相请,又许他到衙门上看顾。弟兄二人,感激不荆那船乃是捕盗的快船,趁着顺风,连夜而走。次日傍晚就到了镇江。船家与廷秀讨了船钱,假意催促上岸。廷秀取了行李,便要起身。杨江道:“你这船家,忒煞不行方便!这两位小官人,从不曾出路的。

此时天色已晚,教他那里去寻宿处?”又向廷秀道:“莫要理他!今夜且在舟中住了,明早同上涯去寻寓所安下,就到察院前去打听按院几时按临,却不又省了今夜房钱?”廷秀弟兄只认做好人,连声称谢,依原把包裹放下。杨江取出钱钞,教稍公买办些酒肉,分付移船到稳处安歇。稍公答应,将船直撑出西门闸外,沿江阔处停泊。稍公安排鱼肉,送入舱里。杨江满斟苦劝,将廷秀弟兄灌得大醉,人事不省,倒在舱中。那时,杨洪已约定在此等候。稍公口中唿哨一声,便跳下船。即忙解缆开船,悄悄的摇出江口,顺溜而下。过了焦山,到一宽阔处,取出索子,将他弟兄捆绑起来,恰如两只馄饨相似。

二子身上疼痛,从醉梦中惊醒,挣扎不动,却待喊叫,被杨洪、杨江扛起,向江中扑通的撺将下去。眼见得二子性命休了:可怜世上聪明子,化作江中浪宕魂。

你想长江中是何等样水!那水从四川、湖广、江西一路上流冲将下来,浑如滚汤一般紧急,到了镇江,直溜入海,就是落下一块砂石,少不得随流而下。偏有廷秀弟兄,撇入水中,却反逆流上去。杨洪、杨江望见,也道奇怪,拨转船头赶上,各提起篙子,照着头上便射。说时迟,那时快,篙子离身不上一尺,早被三四个大浪,把二子直涌开去,连船险些儿掀翻,那篙子便不能伤。杨江料道必无活理,原移至沿口泊下。次早开船,归到苏州,回覆了赵昂。赵昂心中大喜,又找了三十两银子。杨洪兀自嫌少,两下面红颈赤而别。不在话下。

且说河南府有一人唤做褚卫,年纪六十已外,平昔好善,夫妻二人,吃着一口长斋。并无儿女,专在江南贩布营生。一日正装着一大船布匹,出了镇江,望河南进发。行不上三十余里,天色将晚,风逆浪大,只得随帮停泊江中。睡到半夜,听得船旁像有物蹱响,他也不在其意。方欲合眼,又像有人推醒一般,那船旁蹱得越响了,隐隐又有人声。心中奇怪,爬起来,开了篷窗,打一看时,只见水面上浮着一人,口内微微有声。褚卫慌忙叫起水手,捞救上船。打起火来看时,却是十五六岁一个小厮,生得眉清目秀,浑身绑缚,微微止有一息。与他下了索子,烧起热汤灌了几口,那孩子渐渐醒转,呕出许多清水。褚卫将干衣与他换了,询其缘故。小厮哭诉道:“小人名唤张文秀,只因父亲被人陷害在牢,同哥哥廷秀,来镇江按院告状,趁了个便船,说是苏州理刑差人,一路假意殷勤照顾。昨夜到了镇江,又留住在船,将酒灌醉我弟兄,双双绑入水中。正不晓得他是何人,害我等性命!天幸得遇恩人救拔,但不知恩人高姓大名?这里是何处?离镇江多少路了?怎地送得小人归家,决不忘恩!”

褚卫本是好善之人,见他说得苦楚,心下十分可怜。初时到有送他回去之念,忽地想起:“镇江到此乃是逆水,怎么反淌了上来?莫非此子后来有些好处,暗中自有鬼神护佑么?

我今尚无子嗣,何不留他,回去做个螟蛉之子,却不是好?”

乃哄他道:“我是河南褚卫,贩布回去。这里离镇江已远,有一千余里,怎能送你归家?况昨夜谋你的必是对头差来心腹,故此下这样毒手。今依旧回家,必然又寻别事来害你。我今又无儿子。若不弃嫌,认做父子,随归家去。明年带你下来,访出昨夜之人,然后去告理,救你父亲,可不好么?”文秀虽然记挂父母,到此无可奈何,只得依允。就拜褚卫为父,改名褚嗣茂,带上河南不题。

且说张廷秀被杨洪捆入水中,自分必死。不想半沉半浮,被大浪直涌到一个沙洲边芦苇之旁。到了天明,只见船只甚多,俱在江中往来,叫喊不闻。至午后,有一只船旁洲而来,廷秀连叫救命。那船拢到洲边,捞上船去,割断绳索,放将起来,且喜得毫无伤损。廷秀举目看船中时,却是两个中年汉子,十来个小厮,约莫俱有十六七岁。你道是何等样人?元来是浙江绍兴府孙尚书府中戏子。那两个中年人,一个是师父潘忠,一个是管箱的家人,领着行头往南京去做戏,在此经过,恰好救了廷秀。取几件干衣与他换了,问其缘故。廷秀把父亲被害,要到按院伸冤,被船上谋害之事,哭诉一遍,又道:“多蒙救了性命。若得送我回家,定然厚报。”那潘忠因班中装生的哑了喉咙,正要寻个顶替。见廷秀人物标致,声音响亮,却又年纪相彷,心下暗喜道:“若教此人起来,到好个生脚。”心下怀了这个私念,就是顺路往苏州去,谅道也还不肯放他转身,莫说如今却是逆路。当下潘忠道:“我们乃绍兴孙尚书府中子弟,到南京去做生意,那有工夫拗转去,送你回家?如今到京已近,不如随我们去住下,慢慢觅便人带你归家。你若不肯时,我们也不管闲帐,原送你到沙洲上,等别个便船来带回去罢。”廷秀听得说出这话,连忙道:“既然不是顺路,情愿随列位到京。”潘忠道:“这便使得。”廷秀自己虽然得了性命,却又想着兄弟,必定死了,不住流泪,那日乃是顺风,晚间便到南京。次早入城,寻寓所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