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3/21页)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父亲担心吗?

妮拉·瓦赫达提:恰恰相反。他很受鼓舞。他认为与死亡的邂逅已经让我摆脱了不成熟和任性。他不理解我感到的是失落。我读到过,布斯图勒先生,如果雪崩把你埋住,你倒在好多好多雪的下面,就会分不清上在哪边,下在哪边。你想把自己挖出去,却选了错误的方向,于是把你自己挖进了死亡。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迷失了方向,置身于混乱的状态,却没了罗盘。还有无法形容的沮丧。处在这种状态下,你就会变得非常脆弱。可能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吧,第二年,也就是1949年,当苏莱曼·瓦赫达提向我父亲提亲时,我表示了同意。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那时二十岁。

妮拉·瓦赫达提:他可不是。

她问我要不要再来一块三明治,我谢绝了。那再来一杯咖啡?我接受了。她一边开始烧水,一边问我结婚了没有。我告诉她没有,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结婚。她回过头,看着我,目光逗留不去,然后咧嘴一笑。

妮拉·瓦赫达提:唉,平时我可一眼就能看出来。

艾蒂安·布斯图勒:真神奇!

妮拉·瓦赫达提:大概是脑震荡。

她指了指印花方巾。

妮拉·瓦赫达提:这可不是赶时髦。几天前我滑倒了,摔了一跤,把脑门子摔开了。就算这样,我还是应该能看出来啊。我的意思是看出来您。凭我的经验,像您这样了解女人的男人,似乎都不太想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她把咖啡递给我,自己点了支烟,然后坐下。

妮拉·瓦赫达提:关于婚姻,布斯图勒先生,我有个理论。也就是说,用不了两个星期,您肯定就知道婚姻合不合适。让人吃惊的是,有太多的人好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戴着枷锁,拖延着,双双陷在一种自欺欺人的状态里,摆脱不了虚幻的希望,可实际上,他们在最初的两个星期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我呢,我需要的时间更短。我丈夫是个正派人,可他太严肃,太冷漠,也太无趣了。而且他爱上了司机。

艾蒂安·布斯图勒:哇。肯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妮拉·瓦赫达提:是啊,的确让老生常谈的故事变得复杂了。

她笑了笑,带着少许的悲哀。

妮拉·瓦赫达提:我主要还是替他难过。他实在是生错了时代,生错了地点。我们的女儿六岁时,他中风死了。当时我本可以待在喀布尔。我有房子,有我丈夫的财产,还有个园丁,加上刚才提到过的那位司机,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可我收拾了行李,然后我们俩,我和帕丽,就跑到法国来了。

艾蒂安·布斯图勒:可照您之前说的,您这样做是为了她着想。

妮拉·瓦赫达提:我做的每件事情,布斯图勒先生,都是为我女儿做的。对我为她付出的这一切,倒不是说她不理解,或者说不知道感激,可能她就是没心没肺到了家,我的女儿啊。要是她知道自己可能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遭多大的罪,要不是我……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对女儿感到失望吗?

妮拉·瓦赫达提:布斯图勒先生,我已经相信了,她就是对我的惩罚。

1975年的一天,帕丽回到自己新公寓里的家,看到床上有个小包裹。这是她把母亲从急诊室接回来一年之后,而她离开于连已经九个月了。帕丽现在和一个名叫扎希娅的护士生住在一起。扎希娅是个年轻的阿尔及利亚姑娘,棕色的卷发,绿色的眼睛,很能干,性格开朗,不知疲倦,也很好相处,不过她已经和男友萨米订了婚,这个学期一结束,就要搬到萨米那儿去了。

包裹旁边有张折起来的纸:给你送来的。我在萨米家过夜。明天见。吻你。扎希娅。

帕丽扯开包裹。里面是一本杂志,上面还别着一张纸条,字迹亲切,柔美,仿佛出自女人的手笔:此件原本寄给妮拉,后递至住在科莱特过去公寓里的夫妇,现又转送给我。你应把转寄地址做一下变更。读的时候注意后果自负。恐怕我们谁也吃不消。于连。

帕丽把杂志放到床上,给自己做了个菠菜沙拉,又弄了点库斯库斯⑨。她换上睡衣,坐到租来的小黑白电视机前吃饭。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画面是南越难民经空运抵达了关岛。她想起了科莱特曾经上街,抗议美国在越南发动的战争。科莱特也曾带了一个大丽花和雏菊编成的花圈,参加妈芒的追悼会,她拥抱并亲吻了帕丽,还在台上完美地朗诵了一首妈芒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