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第16/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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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不再去邮局了,他用了最强大的意志,最坚决的努力,终于迫使自己终止了这日日夜夜的奔波。他也不再写信了。因为该写的都已经写了:他曾疯狂地向她保证他爱她,像这样真挚的爱情是举世无双、无与伦比的;他曾恳求她给的爱情,或者哪怕是“友谊”;他还曾昧着良心骗她说,自己病倒了,躺在病榻上还不忘给她写信,期望哪怕能引起她对他一丁点儿的怜悯,对他多少体谅一点,他甚至还威胁地暗示她说,现在看来他只剩一样东西可以让他解脱,让卡佳和他的“交好运”的情敌们远离他:那就是离开人世。他不再写信,不再期盼她的回音,竭尽全力迫使自己消除期待的痕迹(可心底里还是隐秘地抱着一线希望:只要他真的达到了心若止水的境界,不再痴情于她的样子,骗过命运之神的眼睛,信反倒会来)。他想方设法不去思念卡佳,千方百计地寻找能从她可怕的存在中摆脱出来的办法,他又信手拈来什么东西读了起来,又同管家一起到邻乡处理杂务,不断在心底里暗示自己:就这样吧,听天由命吧!

有天他同管家一起从附近的一个田庄回家,跟往常一样,他们把马车赶得飞快。两人都坐在高高的车板上,管家在前驾着车,米嘉则坐在他后面;路上坑洼遍布,因此车子颠簸得厉害,不时把他们两人颠起来,特别是米嘉,他紧紧地抓牢坐垫,一会儿望着管家红彤彤的脖子,一会儿望着在他眼前跳动起伏的田野。快近宅地时,管家放下缰绳,任马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动手卷起烟来。

他对着打开的烟荷包低头微笑着说:“少爷,您那天还生我的气呀。可难道我讲得没道理?书是好东西,所以休闲的时候就不该读书。反正书又不会长翅膀飞走。在什么时候就该干什么事。”

米嘉脸涨得通红,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尴尬地笑着,说出了一句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

“可是没有中意的人,所以无事可做……”

“啥叫‘没有中意的人’啊?”管家说,“那么多个小村姑大闺女没一个中意的?”

“小村姑只知道耍着玩,”米嘉回答说,努力学管家的那种语气,“大闺女,就更不指望她们了。”

“哪会只晓得飞眼,怕是您不知道怎么接近她们吧,”管家用一种告诫的口气跟他说,“再说您可不能那么小气,干巴巴的汤匙要碰痛嘴的。”

“我才不会舍不得花钱,只要把事情办妥,保证能到手,花多少钱都行。”米嘉回答说,一下子变得不知羞耻了。

“只要您舍得花,包在我身上,”管家点了根烟说。接着,他仍显得有几分委屈,说道,“我可不是贪图您的那一个卢布,不是贪图您的赏赐,我是想做点啥帮帮您。我早就看出来了:少东家害了相思病,总是那么忧郁!我寻思着,不行,不能让他这样下去。我对主子一向是忠心耿耿。我来你们家做事已经两年了,谢天谢地,无论您和太太还没说过我一句不是。比方拿东家的牲口来说吧,换了别人,咋对待东家的牲口?牲口吃饱了——很好,没吃饱——才不管呢。我可不是这样,我把牲口看得比什么都重。我总是跟小伙计们说:你们怎么对我无所谓,可是我那些牲口,非得喂饱不可!”

米嘉已经在想管家准是喝醉了,可管家若有所思地瞅了米嘉一眼,突然改变了刚才那种亲切的、委屈表白的口吻,迅速说道:

“阿莲卡有哪里不好?这小妞长得又漂亮,年纪又轻,男人又在矿上……只是,当然喽,多少得给她点钱。在这桩事上,您全部的花销,我看五个卢布就绰绰有余了。花上个一卢布请她吃一顿,再把两个卢布交到她手里。还有我嘛,随便给点小钱买烟,多少都行……”

“这种事我不会舍不得花钱的,”米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回答道,“不过你说的是哪个阿莲卡呀?”

“那还用说,当然是护林员家的那个呀,”管家讲道,“您难道不认识她?是那个护林员的儿媳妇。我想,您上礼拜天在教堂里好像见过她的……我当时心里寻思:正好跟我们家少爷匹配!出嫁了才两年,而且挺爱干净……”

“行呀,”米嘉笑嘻嘻地回答道,“你就去办吧。”

“那我就全力去办,”管家一边说,一边拿起缰绳,“我在这几天就去探探她口气。您自己也别睡大觉,注意着点儿。明儿她跟姑娘们一起上咱们家来修果园的围墙——在路堤上,您也上果园里来……至于您的那些书嘛,怎么也不会长翅膀飞走的,再说您回莫斯科可以一次念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