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19/41页)

“最好不要去想那些。”

爱拉一时冲动,很想安抚并取悦朱丽娅(她说话时意识到,这正如她必须取悦安抚男人一样),因此对她说:“唔,至少当我住在你家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事。这种事很怪,是不是?”

朱丽娅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似乎她想说:噢,我还是有好的地方啊,那么……

随之是一阵尴尬,爱拉由于怯懦,没抓住这个机会数落朱丽娅在她搬家一事上的恶劣表现,“把窝在心头的话说个明白”。在这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她心里想的是,既然说到“这种事很怪,是不是?”自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当成了同性恋者?

爱拉以前曾饶有兴味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她现在认为不会。假如他们认为我们是同性恋者,那他们一定很感兴趣,一定会蜂拥般围上来了。我所认识的每个男人都曾公然或在不知不觉中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女同性恋者。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们令人难以置信的自负:他们把自己看成了这些堕落女性的救星。

爱拉倾听着自己心头闪过的这些刻薄的话,这些话使她心烦意乱。回到家里,她想分析一下这份紧紧攥住她的怨恨。她觉得自己真的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感染。

她觉得在自己的一生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些已婚的男人,妻子一时不在身边就想方设法和她来点风流韵事,等等等等,十年之前她甚至都不会留意或谈论这样的事。她认为所有这些,都是作为“自由女性”所必然遭遇的危险或机遇。但她也意识到,她的某些感受十年之前是无从体验的。那是一种获得满足的激情,一份让男人的妻子们相形见绌的痛快,因为她,自由女性爱拉,比起那些被拴在家庭中的乏味女人,其韵味不知要浓多少倍。现在回顾并承认这份激情,爱拉不禁为之羞愧。

她同时觉得,她和朱丽娅说话的口气就像个为人刻薄的老处女。男子。敌人。他们。她决定再也不向朱丽娅吐露心头的秘密,或者至少说话时口气不再那么尖酸刻薄。

不久之后,发生了下面的事。办公室的一位助理编辑和爱拉合作撰写一组系列文章,准备对读者来信中涉及最多的感情问题提供一些意见。爱拉和这人一起在办公室熬了几夜。文章共六篇,每篇文章都有两个标题,一个是正式的,另一个则是爱拉和同事开玩笑用的。例如,《你有时候对家庭感到厌烦吗?》这一篇,对爱拉和杰克来说就成了《救命!我快要发疯了》。另一篇《不顾家的丈夫》,成了《我的丈夫到处睡女人》。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爱拉和杰克常常开怀大笑,拿文章过于简单的风格说些笑话,然而他们却不厌其烦,写得很是认真仔细。他们知道这些笑话是由那大量涌来的充满悲愁失意的来信引起的,他们并不相信自己的文章能起到什么排忧解难的作用。

在他们合作的最后一个夜晚,杰克开车送爱拉回家。杰克大约三十岁,已婚,有三个孩子。爱拉很喜欢他。她给他喝过饮料,然后一起上了楼。她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邀她上床做爱。她这样想,我可不是被他吸引住了——不过也有可能,要是我能摆脱保罗的影响的话。但一旦上了床,我怎么知道不会被他吸引住?毕竟,当年我也不是一下子被保罗吸引住的。这最后的想法让她感到吃惊。当年轻的杰克为取悦她侃侃而谈,她却坐在那儿边听边想:保罗以前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谈起,说我一开始并不爱他。现在是我自己这么说了。但我觉得这不是事实。也许只是因为保罗说过这话,我才这样说的……但假如我一直在想着保罗,自然对别的男人就无法感兴趣了。

爱拉和杰克上了床,她把他归于那类颇有床上功夫的情人。“此人并不是淫荡好色,他是从书上学到的枕席功夫,也许那书名就叫《如何让你的妻子满意》。”他的愉悦快感来自和一个女人上了床,而不是单纯源于性。

两个人欢欢喜喜,亲亲热热,仍如在办公室一起工作时那样亲密融洽。然而,爱拉却在竭力抑制自己,以免哭出声来。她已经熟悉了这种不期而至的沮丧,对此她是这样加以克服的:这根本不是我的沮丧;这是过失,但不是我的过失;这是过去造成的,它和我一向拒绝接受的双重标准(10)有关。

杰克宣称他必须回家了,便由此说起自己的妻子。“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他说。爱拉听出他的话音中充满屈尊降贵的优越感,不禁惊呆了。“在我行为失检出轨的时候,得绝对保证不让她产生怀疑。当然,她是厌烦透了,被孩子们缠住,他们可真有点儿难管,但她对付得了。”他坐在爱拉的床上,一边说着一边系领带穿鞋子。他显得很快活,那张男孩般的脸显得光洁而又单纯。“有这么一位太太,我真是幸运。”他继续说着,但现在他的话中含了些许针对他太太的怨恨。爱拉知道这一回他和她上床的事,将被他巧妙地利用来作为贬低他太太的手段。他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并不是因为爱的喜悦,对于爱他所知不多,而是因为他已向自己证明了某些东西。他向爱拉告别,一边说:“唉,又得回去受折磨了。我的太太虽是世界上最好的,跟她谈话却让人一点也兴奋不起来。”爱拉忍住自己,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一个女人照管着三个孩子,守在位于郊区的家中,只有一台电视机为伴,能有什么让人兴奋的东西可谈呢?她竟那样的愤愤不平,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了。她知道,只要他一进卧室,那位远在伦敦郊外等他归来的太太从他洋洋得意的神色中,便会知道他一定和别的女人睡过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