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Ⅲ(第16/17页)

如今这个担惊受怕、软弱无能的新安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知道,是从迈克尔抛弃她时开始的。

安娜感到惶恐不安而又心力憔悴,她苦笑了起来。接着,她嘲笑起自己的错觉,以为只要有一个男人爱她就可以不依赖别人,就能不受性变态或暴力的影响。她坐在黑暗中苦笑着,或者说强迫自己装出笑容,心里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摩莉,没有人能与自己分享这份“快乐”。只是摩莉自己的麻烦事已经够多,此时也不便跟她谈。是的——明天她一定得给摩莉打个电话,跟她谈谈有关汤姆的事。

阿尔佛和罗尼的阴影尚未消除,安娜的脑海里又出现了汤姆,思想的负荷实在太重了,她蜷缩起身子,用衣服蒙住头,并紧紧地抓住衣服。

安娜心里想,我应该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已经理不清这一切。我置身在混乱之中,我的脑子已逐渐变得冷酷,好吹毛求疵,形不成决断(安娜看见自己的大脑像一口小钟在头上滴滴答答地运转)。

她惶惶不安地躺下,脑子里不停地响着这样一个声音:泉水干涸了。随着这声音出现的是这样一个意象:她看见了一口枯井——龟裂的土地上的一个裂口。

她躺在那里,很想抓住点什么东西,于是想起了苏格大娘。是的,我必须梦见水,她这样对自己说。如果我不能借此得到帮助,那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时间跟苏格大娘来往呢?我必须梦见水,我必须做做如何使泉水重新喷涌的梦。

安娜睡了过去,做了个梦。她大白天站在一片广阔而灰黄的沙漠的边缘上。太阳被悬浮在空中的尘土遮暗了。在昏黄的、布满尘土的天空中,太阳变成了一团愁苦的橘黄色。安娜知道自己必须穿过这片沙漠。在沙漠的尽头,在那遥远的地方,是一座座大山——有紫色的、橙黄的、灰色的。梦中的色彩美极了,生动极了。她被这一切所包围,她被这些生动而萧条的色彩所包围。任何地方都没有水。安娜出发了,想走出这片沙漠,到达对面的大山。

这就是早上苏醒时她所记得的梦境,她知道这梦的含义。这梦标志着安娜身上发生了一个变化,一个认识上的变化。在沙漠途中,她孑然一身,没有水,她离有泉水的地方很远很远。醒来后她领悟到,如果想穿过那片沙漠,就必须卸下身上的负担。上床睡觉以前她还不知道如何处置阿尔佛和罗尼才好,但醒来后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阿尔佛正打算出去办事,她拦住了他(罗尼还在床上躺着,像个受宠的情妇似的睡得正香)。安娜说:“阿尔佛,我想你得搬个地方了。”今天他的脸色很苍白,神色慌张,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情急中他竟用了这样的话才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我很抱歉,我爱上了他,自己也没有办法。”

安娜说:“阿尔佛,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说:“我早就想对你说——你对我们一直很友好,罗尼住在这里,我会向你付房租的。”“我不是指这个。”

“你说好了,多少房租都行,”他说。他为昨晚的事深感羞愧,并为自己的浪漫曲有可能遭到破坏而感到惶恐,但语气中仍少不了流露出冷嘲热讽的意味。

“罗尼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星期,我一直没有提起过房租,显然,问题并不在于钱。”安娜说这句话时显然流露了自己对眼前这个冷漠而刻薄的年轻人的不满。

他犹豫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成了内疚、傲慢和恐惧的混合体。“安娜,你看,我时间来不及了。今天晚上我会下来,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他已经下了半条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失望地往下跳,恨不得早点离开她,他的内心则怀着嘲弄她,激怒她的冲动。

安娜回到厨房。简纳特正在吃早饭。

她问:“你跟阿尔佛说了什么?”

“我建议他搬走,或者至少罗尼得搬走。”她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她以为简纳特马上会提出抗议,“那个房间只供一个人住,不能住两个人。他们是朋友,也许很想住在一起。”

使安娜感到惊奇的是,简纳特并不打算抗议。她只是像昨天那样安静地吃着饭,若有所思。最后她说:“我为什么不可以去上学?”“你是在上学呀。”“不,我是指真正的上学。上寄宿学校。”“寄宿学校里的情况并不像昨天晚上阿尔佛读给你听的故事里的那样。”简纳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自己的企图。她像往常那样去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