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4/7页)

“听到关于你父亲的事,我感到很难过。但愿真主宽恕他。”

哈姆萨点头表示感谢。“他活了很多年,实际上,扎里勒汗还比他先去世。我们把他埋葬在村里的墓地,离玛丽雅姆的母亲下葬的地方不远。我父亲是一个高贵的人,他肯定会上天堂。”

莱拉放下了她的茶杯。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当然。”

“你能告诉我玛丽雅姆从前住在哪儿吗?”她说,“你能带我去吗?”

司机同意再等一会。

哈姆萨和莱拉离开村子,沿着那条连接古尔德曼村和赫拉特的路朝山下走。大约走了十五分钟之后,他指着高高的草丛中一条和马路交叉的小径。

“你得从那边过去,”他说,“那儿有一条小路。”

那条小路崎岖而蜿蜒,在草丛和灌木之下时隐时现。莱拉和哈姆萨沿曲折的小路往上爬,在风中摇摆的小草轻拂她的小腿。他们两旁,各式各样的野花迎风起舞,有的长得很高,开着花瓣弯弯的花朵,有的很矮,叶子像扇子一般。几株凋零的毛茛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莱拉听见头顶燕子叽叽喳喳的啼叫,还有脚下蚱蜢的啁啾。

他们沿着这条路往山上爬了两百米左右。然后小路变得平坦,伸进一块更为平坦的空地。他们停下来喘一口气。莱拉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挥开一群在她面前飞舞的蚊子。她从这儿望出去,见到一片平缓的山坡,几株三角叶杨,一些白杨树,还有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野生灌木。

“这儿过去有一条小河,”哈姆萨说,有点喘不过气,“但它很久之前就没水了。”

他说就在这里等她。他告诉她穿过干涸的河床,朝山那边走过去。

“我在这里等你,”他说,在一株白杨树下面的一块石头坐下,“你去吧。”

“我很快……”

“没关系。你慢慢来。去吧,夫人。”

莱拉向他道谢。她穿过河床,踏上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她看见石头之间有一些破碎的汽水瓶、生锈的铁罐,还有一个压铸的金属容器,它有一个镀锌的盖子,半截埋在地面。

她朝着山那边走去,前方有一片垂柳,垂下的长长枝条在风中飘扬。在她胸膛里面,她的心在怦怦跳。她看到柳树如同玛丽雅姆说过那样,围成一个圆圈,中间是一片空地。莱拉加快了脚步,简直跟奔跑差不多。她回过头,发现哈姆萨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身形,他的长袍在褐色树皮的衬托下很抢眼。她踩上一块石头,差点摔倒,然后又站稳了。她提起裤管,匆匆走过了剩下的路程。等来到柳林的时候,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玛丽雅姆的泥屋依然在那里。

莱拉朝它走过去,见到仅有的一扇窗户没有玻璃,门板也不见了。玛丽雅姆曾跟她说这里有一个鸡圈、一个烤炉和一个室外的厕所,但莱拉没有发现它们的痕迹。她在泥屋门口停了一会。她能听见里面的苍蝇嗡嗡响。

为了走进去,她不得不避开一大片抖动的蜘蛛网。屋里光线黯淡。莱拉只好等上几秒钟,让她的眼睛适应黑暗。等到能看清屋里情况的时候,她发现内部空间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小。地板上只剩下半块腐烂的长木板。她觉得其他的应该被撬起来当柴火烧了。如今地面上铺满了干枯的树叶、破碎的瓶子、被扔掉的口香糖纸、野生的蘑菇和一些时日已久的发黄烟蒂。但更多的是杂草,有的长得很矮小,有的恣意生长到墙壁的一半高度。

十五年,莱拉想。在这个地方过了十五年。

莱拉坐下来,靠着墙壁。她听着风儿吹拂柳树的沙沙声。天花板上结着更多的蜘蛛网。有人在一面墙上喷画了几个字,但大部分已经剥落,莱拉无法看出写的究竟是什么。然后她意识到那些是俄文字母。低矮的天花板的一角有个废弃的鸟巢,另外一个屋角倒挂着一只蝙蝠。

莱拉闭上眼睛,在那儿坐了一会。

在巴基斯坦,她有时候会很难想起玛丽雅姆的面容。玛丽雅姆的脸庞常常躲避她,像一句到了嘴边却想不起来的话。但如今,在这个地方,她轻而易举地在眼睑之后见到玛丽雅姆:柔和的目光,长长的下巴,皮肤粗糙的脖子,嘴唇紧闭的笑容。在这里,莱拉能够再次躺下,脸庞贴着玛丽雅姆柔软的大腿,能够感觉到玛丽雅姆的身体前后摇晃,背诵着《古兰经》的经文;能够感觉到那些话颤动着从玛丽雅姆身体传下来,传到她的膝盖,传进她自己的耳朵。

突然之间,这些杂草开始下降,仿佛有人在地下拉着它们的根部。它们越降越低,直到泥屋的地面吞噬了最后几片多刺的叶子。蜘蛛网奇迹般地自行消失了。鸟巢自我分解,那些小树枝噼哩啪啦地松开,一根接一根地飞出泥屋之外。隐形的擦除器抹掉了墙壁上的俄文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