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这还不该走吗?我心中想。刚这么一想,好象故意显弄他们也有时候会快当一点似的,我的腿上挨了一脚,叫我走的命令。我的腿腕已经箍麻了,这一脚使我不由的向前跌去;但是他们的手象软而硬的钩子似的,钩住我的肋条骨;我听见背后象猫示威时相噗的声音,好几声,这大概是猫人的笑。很满意这样的挫磨我,当然是。我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他们为快当起见,颇可以抬着我走;这又是我的理想。我确是不能迈步了;这正是他们非叫我走不可的理由——假如这样用不太羞辱了“理由”这两个字。

汗已使我睁不开眼,手是在背后锁着;就是想摇摇头摆掉几个汗珠也不行,他们箍着我的脖子呢!我直挺着走,不,不是走,但是找不到一个字足以表示跳,拐,跌,扭……

等等搀合起来的行动。

走出只有几步,我听见——幸而他们还没堵上我的耳朵——那群鸟一齐“扎”的一声,颇似战场上冲锋的“杀”;当然是全飞下去享受……我恨我自己;假如我早一点动手,也许能已把我的同学埋好;我为什么在那块呆呆的看着呢!朋友!就是我能不死,能再到这里来,恐怕连你一点骨头渣儿也找不着了!我终身的甜美记忆的总量也抵不住这一点悲苦惭愧,哪时想起来哪时便觉得我是个人类中最没价值的!

好象在恶梦里:虽然身体受着痛苦,可是还能思想着另外一些事;我的思想完全集中到我的亡友,闭着眼看我脑中的那些鹰,啄食着他的肉,也啄食着我的心。走到哪里了?

就是我能睁开眼,我也不顾得看了;还希望记清了道路,预备逃出来吗?我是走呢?还是跳呢?还是滚呢?猫人们知道。我的心没在这个上,我的肉体已经象不属于我了。我只觉得头上的汗直流,就象受了重伤后还有一点知觉那样,渺渺茫茫的觉不出身体在哪里,只知道有些地方往出冒汗,命似乎已不在自己手中了,可是并不觉得痛苦。

我的眼前完全黑了;黑过一阵,我睁开了眼;象醉后刚还了酒的样子。我觉出腿腕的疼痛来,疼得钻心;本能的要用手去摸一摸,手腕还锁着呢。这时候我眼中才看见东西,虽然似乎已经睁开了半天。我已经在一个小船上;什么时候上的船,怎样上去的,我全不知道。大概是上去半天了,因为我的脚腕已缓醒过来,已觉得疼痛。我试着回回头,脖子上的那两只热手已没有了;回过头去看,什么也没有。上面是那银灰的天;下面是条温腻深灰的河,一点声音也没有,可是流得很快;中间是我与一只小船,随流而下。三

我顾不得一切的危险,危险这两个字在此时完全不会在脑中发现。热,饿,渴,痛,都不足以胜过疲乏——我已坐了半个多月的飞机——不知道怎么会挣扎得斜卧起来,我就那么睡去了;仰卧是不可能的,手上的锁镣*恍砦曳牌搅思贡场0衙桓苏饣肽逭*热的河水,我只管睡;还希望在这种情形里作个好梦吗!?

再一睁眼,我已靠在一个小屋的一角坐着呢;不是小屋,小洞更真实一点;没有窗户,没有门;四块似乎是墙的东西围着一块连草还没铲去的地,顶棚是一小块银灰色的天。我的手已自由了,可是腰中多了一根粗绳,这一头缠着我的腰,虽然我并不需要这么根腰带,那一头我看不见,或者是在墙外拴着;我必定是从天而降的被系下来的。怀中的手枪还在,奇怪!

什么意思呢?绑票?向地球上去索款?太费事了。捉住了怪物,预备训练好了去到动物园里展览?或是送到生物学院去解剖?这倒是近乎情理。我笑了,我确乎有点要疯。口渴得要命。为什么不拿去我的手枪呢?这点惊异与安慰并不能使口中增多一些津液。往四处看,绝处逢生。与我坐着的地方平行的墙角有个石罐。里边有什么?谁去管,我一定过去看看,本能是比理智更聪明的。脚腕还绊着,跳吧。忍着痛往起站,立不起来,试了几试,腿已经不听命令了。坐着吧。渴得胸中要裂。肉体的需要把高尚的精神丧尽,爬吧!

小洞不甚宽大,伏在地上,也不过只差几寸吧,伸手就可以摸着那命中希望的希望,那个宝贝罐子。但是,那根腰带在我躺平以前便下了警告,它不允许我躺平,设若我一定要往前去,它便要把我吊起来了。无望。

口中的燃烧使我又起了飞智:脚在前,仰卧前进,学那翻不过身的小硬盖虫。绳子虽然很紧,用力挣扎究竟可以往肋部上匀一匀,肋部总比腿根瘦一些,能匀到胸部,我的脚便可以碰到罐子上,哪怕把肋部都磨破了呢,究竟比这么渴着强。肋部的皮破了,不管;前进,疼,不管;啊,脚碰着了那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