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旅馆(第7/11页)

K接起电话。这是他到火山旅馆后第一次电话铃响,以至于一开始他都没意识到那是电话。

“喂。”

“您好,”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请问需要服务吗?”

K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开个玩笑。”对方咯咯咯笑起来,“是我。”

“您是——?”

“不记得了?我们在餐厅见过。”

“……”

“麦当劳叔叔在干吗?”

“但我真的……”

“好了,”她又笑起来,笑得有点神经质,“……我知道不是你。他们说你是作家,对吗?”

“算是吧。”

“你在写小说?”

K犹豫了一下。“准备写。”他说。

“那么,也许我们能互相帮忙。”

“互相帮忙?”

“电话里很难说清楚。”她用略带神秘的口气说,“我现在就过来,好吗?”

正当K考虑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她已经挂断电话。

我挂断电话。我拨通她的手机。

“喂?”

“是我。还没到家?”

“快到了。加了会儿班。”

“我也弄晚了。”我说,“还在外面。”

“谈得怎么样?”

“他们要出我的小说。”

“太好了!”

“……”

“我们应该庆祝一下。”她说,“想去哪儿?”

我犹豫了一下。“叫个比萨外卖怎么样?再开瓶红酒。”我不想在外面吃。

“听上去不错——你现在在哪儿?”

“我现在在哪儿?”我拿着手机环顾四周,“我也不知道。”然后我看见远处空中麦当劳金黄色的M标志,它看上去就像某种特殊的星座。“好像离家不远。”我说。

“好,那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我突然觉得很想见她。就好像我们已经分开了很久(其实只有几个小时)。我觉得胸口发空。我渴望紧紧拥抱她。我加快脚步,朝空中金黄色M的方向走去,就好像它是指引东方三博士找到耶稣的伯利恒之星。

K一眼就看出她下面什么也没穿。开始是直觉。然后是证据:他看见她乳头的形状。她穿着跟上次一样的连衣裙。黑色丝绸连衣裙。很合身。也许太合身了。他看不见她三角内裤的勒痕(上次他看见了)。他硬起来。

她没有看K。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像在参观某个博物馆(而K是她不太感兴趣的展品)。她碰了碰电脑。她的手指滑过书桌边缘。她把拉拢的落地窗帘掀开一条缝(然后又合上)。她翻了几页床头柜上的《福楼拜书信集》。最后她在扶手椅上坐下,跷起二郎腿。她穿着绑带式的黑凉鞋。K觉得更硬了。

她盯着挂在对面墙上的麦当劳小丑面具。

K说那是侏儒送的。

“你认识那个侏儒吗?”他说。

“这里什么人都有。”她把视线转向他,“有烟吗?”

K递给她一包烟,看着她从中抽出一根。他用旅馆的火柴给她点燃。

“谢谢。”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又吐出来,“音乐?”

他走到电脑前(他别无选择),打开音乐播放器。比莉·哈乐黛。音乐像烟一样散开来。

他在另一张扶手椅上坐下(上次侏儒坐过的那张)。

“很适合自杀的音乐。”她看了看K,“你说呢?”

他没有说话。

“你也是来自杀的?”过了一会儿K问。

“所有来这儿的人都是来自杀的。”她说,“包括你。”

“我?”K抬起头。

“写完一部小说,就像死过一次一样,对不对?”

“差不多。”差不多。

“你知道吗?”她弹掉烟灰,“我也写过小说。”

“真的?”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她说,“简·奥斯汀。陀思妥耶夫斯基。海明威。一拿起书,就像立刻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看多了就想写。但是……”她摇摇头,“我不行——进入一个世界是一回事,创造一个世界又是另一回事。”

“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读者,”她接着说,“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作家。”她吐出一口烟雾,把剩下的半截香烟戳进烟灰缸。“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我不太明白。”

“帮我自杀。”

“帮你……自杀?”K看着她。她的眼睛闪着光。

“在你的小说中杀死我。”见K没有反应,她又说,“给我纸和笔,我画给你看。”

他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支黑色钢笔和一张抬头印着火山旅馆的信纸。她侧过身——K更清楚地看见她乳房的形状——在茶几上画了下面两个图案:

“A代表活着的世界。”她坐直起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B代表死后的世界。C代表小说的世界。”她用牙齿轻轻咬住钢笔的末端,“H代表火山旅馆。”

“在你出现之前,情况是这样的。”她指着第一个图案,“你知道规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