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第2/8页)



"太岁头上动土!"金刚钻大笑着说。

"幸亏没把我的真家伙偷走!"丁钩儿把手枪亮了亮,说。

"老丁,我来跟你告个别,本来想请你喝告别酒,考虑到阁下公务缠身,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到市委找我。"金刚钻说完,对着丁钩儿伸出了手。

丁钩儿迷迷糊糊地握住了那只手,又迷迷糊糊地松开手,又迷迷糊糊地看到金刚钻在矿山党委书记和矿长的簇拥下像风一样地从房间里消逝。一阵干呕从胃里冲上来,胸腔一阵剧痛。宿酒未消。情况复杂。他把头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了足有十分钟。喝了那杯冰凉的陈茶。长吸了几口气,闭着眼,意守丹田,收束住心猿意马,驱赶走私心杂念,然后猛睁眼,思想敏锐,如同一柄则用砂轮打磨过的利斧,劈砍开障眼的粗藤细葛,一个崭新的念头,清晰地出现在脑中的屏幕上:酒国市有一伙吃人的野兽!酒宴上的一切,都是巧妙的骗局。

他擦干净头脸,穿好鞋袜,扎紧腰带,把手枪装好,戴上帽子,披上那件被鳞皮少年弃在地毯上、沾满了呕吐物的蓝格子衬衣,昂然至门边,拉开褚色门,大步行走在走廊间,寻找电梯或者楼梯。服务台上一位奶油色服务小姐非常善良,为他指点了走出迷宫的道路。

迎接他的是一个部分乌云翻卷、部分阳光灿烂的复杂天气,时间已经是午后,地上匆匆游动着云团的巨大阴影,黄色的树叶上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点。丁钩儿鼻孔发痒,连打了七个响亮的喷嚏,腰弯得像虾米,眼睛里噙着泪花。抬直腰,泪眼迷蒙中,看到坑道口那架暗红色的卷扬机上灰色的巨大定滑轮和银灰色的钢丝绳依然在无声无息地油滑转动。一切如旧:葵花金黄、木材散发着清香散布着原始森林的信息,装满煤炭的铁斗车在高矗于煤堆之上的狭窄铁道上来回奔驰。车上装着小电机,电机拖着长长的胶皮线。押车的是位乌黑的姑娘,牙齿洁白晶莹,犹如珍珠。她站在车后挡板上,威风凛凛,像披坚执锐的甲士。每当煤车开到铁轨尽头时,她便猛按刹把,让铁斗车立定,铁斗站起,湿漉漉的煤炭如瀑布般流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似乎是门房里豢养的那只狼毛老狗,从斜刺里窜出来,对着丁钩儿狂吠数声,仿佛在倾诉深仇大恨。

狗跑了,丁钩儿怅然若失。他想如果冷静地一想我真是无聊之极。我从哪里来?你从省城来。你来干什么?调查大案件。在茫茫太空中一个小如微尘的星球上,在这个星球的人海里,站着一个名叫丁钩儿的侦察员,他心中迷糊,缺乏上进心,情绪低落,悲观孤独,目标失落,他漫无目标地、无所得也无所失地,朝着装煤场上那些喧闹的车辆走去。

无巧不成书——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喊叫——丁钩儿!丁钩儿!你这个家伙,在这里转悠什么?

丁钩儿循声望去,一头坚硬的黑发映入眼帘,随即看到女司机那张生动活泼的脸蛋。

她提着两只黑乎乎的白手套站在卡车旁,阳光下如同一只小驴驹子。"过来呀,你这个家伙!"她挥舞着白手套,宛若挥舞着一件勾魂的法宝,吸引着侦察员向前走,吸引着正深陷在"孤独综合征"中的丁钩儿无法不向她靠拢。

"是你呀,盐碱地!"丁钩儿很流氓地说。站在她的面前,他有一种轮船傍了岸、孩子见了娘的良好感觉。

"肥田粉!"她龇牙笑着说,"你这家伙还在这里呀?"

"我正想离开这里呢!"

"又想搭我的车?"

"是。"

"没那么便宜的事。"

"一条万宝路。"

"两条。"

"两条就两条。"

"等着吧!"

前边的车辆冒着黑烟开走,煤粉在车轮下沸腾。靠边站,她喊着,跳上车,把住方向盘,一阵凶猛地左旋右打,汽车的车厢正正地贴在那悬空铁轨的尽头。姐儿们,好样的!一个戴墨镜的小伙子发出由衷赞叹。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她跳出驾驶室,英姿潇洒地说。丁钩儿心中愉快,咧着嘴笑。她说:笑什么!他说:不笑什么。

铁斗车喀啦啦地响着,像黑色的大鳖,浮游而来。铁轮与铁轨摩擦,偶尔溅出几颗硕大的火星,黑胶皮电线在车后摇曳着延伸着,充满蛇样的灵气。车后的姑娘目光坚定,脸色严肃,令人肃然起敬或者望之生畏。铁斗车直冲过来,有些猛虎下山的气势。丁钩儿害怕它一头栽到汽车厢里,把车厢砸个粉碎。事实证明,他的害怕是多余的,那姑娘的判断力准确无误,反应敏锐,头脑如电脑身体似机械,总是在那一瞬间让铁斗车煞住让铁斗翻起:哗——湿漉漉油亮亮的煤块倾进车厢,一点不外洒一点不残留。新鲜的煤味儿扑进鼻腔,丁钩儿心情更加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