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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说,鱼是能够吃人的,并不是指海里的鲨鱼,而是指河流湖泊中的淡水鱼。传说总归是传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但今天,传说似乎要变成现实了。

我相信钱英豪肯定也发现了鱼类布下的包围圈,他头脑灵活,有军事天才,少年时期就对鱼类的习性深有研究,还乡后又坐在河边的树冠上日日观察,他对鱼们的阴谋应当洞若观火,有他在我似乎可以稍微放宽心。这时,我感觉到他用冰凉的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腰,与此同时,他的散发着腐臭味道的嘴巴也贴到我的耳朵旁,他说:

“注意看那条大白鳝!”

他的话音刚落,腐臭味尚未彻底消散,那群飞行着的白鳝便停止游动:齐集在离我们的树冠不远处的水下,千绳万扣般滋滋钻动着,最后盘结成一个宝塔形状,它们的头一律朝外朝上翘着,煞是好看也煞是骇人。它们盘成宝塔的速度极快,大小好像一群久经训练的士兵,当然它们绝对不是士兵,它们更像一群训练有素的杂技演员。大白鳝在最下层,小白鳝在最上层。塔上那只小白鳝只有铅笔杆粗细铅笔杆长短,可能是因为小的缘故它的颜色几乎是黑的,它三分像白鳝,七分更像一条骄傲的小蛇。毫无疑问,这个小东西是这个白鳝家族中的宠儿,比十世单传的独生儿子还要珍贵。看着这鳝鱼们的宝塔,我愈发感到人的悲哀和渺小。神奇的动物界究竟还有多少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景,恐怕永远是天文数字。

那条大白鳝没有编入宝塔,在鳝群编织宝塔的过程中,它围绕着群体傲慢地游动,宛若一个威严的指挥官,趾高气扬地视察着自己的团队。宝塔编成后,它停止游动、弯曲着尾巴,将身体斜斜地立起来,张开了嘴巴——

钱英豪又戳我一下,说:“鱼的耳朵!”

它张开嘴巴,像年迈的老人吐痰一样,将身体用力弓着,两朵乳白色的状如蝴蝶的薄膜,从它大张开的嘴巴里缓慢地膨胀出来。宝塔上那些翘起的鳝头都频频点动着,令我眼花缭乱。就这样过去了约有半袋烟功夫,那大白鳝嘴里吐出的薄膜清脆地响了两声,随即破裂了,那些破裂的薄膜在水中轻飘飘地浮游着。与此同时,那群鳝构成的宝塔突然解体,塔顶那条黑色的小鳝疯狂地吞食着那些薄膜,好像在通过这种方式继承老鳝的衣钵。那条吐出耳朵的老鳝已经翻转了肚皮沉在了河底的泥沙中。群鳝环游,像一个团团旋转的银灰色圆圈——一个鱼的圆环——把黑色的小白鳝和死去的大白鳝围绕在中央,小白鳝贪婪地把那些薄膜状的东西吞食干净,然后开始啄那条死鳝的肚皮。这无疑是一个信号,因为只啄了一下小鳝便翩游上去。群鳝凶猛地扑向死鳝,啄得那死鳝翻来滚去,河底腾起一股黄沙。群鳝争食时发出的唧唧鸣叫穿透河水,扩散到水雾迷漫的河面上,那条胳膊粗的死鳝,转眼间便成了一根白骨,群鳝结成集体,簇拥着那条小鳝,飞一样游走了。而这时,适才那个从石桥上跌入河水的少校,已经沿着河底,滑行到树冠前的平坦河床上。

他仰面朝天,头东脚西,缓缓滑来。水把他的军裤直褪到他的大腿根,裸露出两条生满茂密黑毛的小腿。他丢了鞋子,两只被水泡得发了白的脚直直地上翘着,显得既狼狈又可笑。军衣下摆像宽阔的水底植物叶片,不时地翻卷起来又不时地舒展开。他的军衣翻卷上去时,我看到他的肚子上有块圆形的疤痕,明显的枪伤,竟如我肚子上的疤痕一模一样。我运气好,中的是冲锋枪子弹不是高射机枪子弹。肠子脱出一米多长,塞进去,用手捂着,滑溜溜像白鳝鱼一样从手指缝里往外钻,再塞进去到了山顶,我以为要死了,模模糊糊地看到钱英豪、罗二虎他们在前边朝我招手。我正想过去,卫生员把我背走了。我命大没有死。他的脸色苍白,凌乱的头发里沾着几棵碧绿的水草。他滑到树冠前,眼睛竟被水流激开,在透澈的水中,我看着他就像我对着镜子看到了我自己一样。

那些迷彩在灌木丛中的杂鱼们突然疯了一样奔涌而出,大张着嘴巴向水中的少校冲撞过去。一只牙齿尖锐、双眼血红的狗鱼一口咬住了少校的鼻子。我的鼻子一阵酸痛,眼前晃动着狗鱼阴鸷的眼睛和群鱼激起的污泥浊水,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伙计、伙计!”钱英豪在我耳边高叫着,“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揉揉依然酸痛的鼻子,说:

“我没喝醉,半瓶茅台休想醉我。有一种‘地雷’牌白酒,劲头特大,我喝了一罐都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