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瑾和红衣女郎,以及启明(第5/8页)

六瑾上了床,想要再睡一会儿,可是阿依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她说:

“六瑾,我哥哥他……我哥哥,他将启明老伯打倒了!”

“啊!”

她的马灯照见老人,老人侧身躺在围墙下。

“伯伯,伯伯,您伤着了哪里?”阿依焦急地问。

启明老伯挥着手,示意她俩走开,六瑾听见他在含糊地重复一句话。

“他说,他的伤在心里,他一时动不了,要在这里躺一会儿。我明明看见哥哥用小刀从他背后刺进去了!”

“阿依,你知道老伯有多大年纪了吗?”六瑾问。

“快八十岁了吧。他是我在城里见过的最老的人。听说还有更老的人住在一条小河边,可我从来没见过。我哥哥有暴力倾向。”

“阿依,阿依,你的镰刀上怎么有血?!”

六瑾将刀口放到鼻子下面去嗅,她看见阿依用双手蒙住脸蹲下去了,她的双肩耸动着,似乎在哭。六瑾也蹲下来,她想安慰阿依,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在那边墙根下,启明老伯又嘀咕了一句什么。

“我们,我,启明老伯,还有哥哥,我们闯进来,现在出不去了。”

阿依耳语一般说出这句话,她好像被极度的苦恼摄住了。

“这里面还有蝴蝶,我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它们不是野生蝴蝶。六瑾,你的家远比山里可怕。所以我哥哥就逃跑了。”

周围那么黑,马灯的油也快烧完了,六瑾全身发冷,她也感染了阿依的苦恼。先前体内沸腾的欲望到哪里去了呢?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在蔓延。六瑾想,他们这三个人,是被一根什么样的线穿在一起的?忽然,她思念起远方的父母来,他们有较长时间没来信了,这是不是因为他们对她越来越有信心了?啊,爹爹!啊,妈妈!她感到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她为自己的幼稚而害羞。今天夜里是怎么了?

阿依站起来了,她感到呼吸困难,这里的空气有点稀薄。有很长时间了,她一直想到六瑾家来。她观察着这个院子,看见里面的花儿开了又谢了,看见巨大的彩蝶悠悠地飞过。白天里,这个家里的风景很原始,到夜晚,无形的门就关上了。当阿依深夜站在院门外时,她能够感到阴森的气浪将她向后推,所以她才将这个家称之为“古堡”。她尝试过好几次,都没能进去。现在她进来了,里面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很新奇,尤其是那只软绵绵的粘在灯罩边缘的壁虎,令她全身心都在战栗。奇怪的是六瑾看不见自己家中的蝴蝶。它们从窗口涌进来,那么大,那么多,悠悠荡荡,一会儿又飞出去了。阿依从六瑾的表情得出结论——她看不见它们。一种奇怪的盲目,或者她有视力的误区,她在同一地点看见了另外的异物。在阿依看来,六瑾院里的彩蝶是最接近幻影的小动物,因为六瑾自己居然看不见它们。另外那些小动物六瑾都有感觉。当阿依抱起那只瞌睡沉沉的虎纹猫时,她感到自己正怀抱着整个雪山!

“六瑾,你看启明老伯会不会死?他说他心里的伤是自己弄出来的,同哥哥无关。可是我看见哥哥在他背上扎出了很深的窟窿。”

“也许你哥哥是要救他。”

“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很幸福呢?他走到你的家里来,然后就倒下了。这里这么黑。啊,六瑾六瑾,我心里真激动啊!”

“我也是,阿依,让我握住你的手。”

六瑾伸出手去,却握住了镰刀的刀口,她的手变得粘乎乎的,血正在涌出来。

“阿依,你的手变成镰刀了吗?”

“嗯,常常这样。六瑾伤着了吗?我这里有绷带。”

六瑾就着马灯的光亮缠绷带,那火苗跳跃了几下就灭掉了。

“阿依,阿依……”六瑾热烈地叹息道,“你们山里的人啊,有时离得那么远,有时我怎么也追不上你们,你们在那边静静地看着我。”

启明老伯在那边低沉地呻吟了一声,阿依立刻听到了。她想说什么又没有说。突然,六瑾房里的鹦鹉大叫:

“不是八十岁,是七十九!”

六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阿依搀着老伯走出院门,她说她要去孟鱼家为老伯处理伤口。

六瑾正在为顾客量布时那个男子过来了,他是阿依的哥哥。他个子很高,胡子留得很长,眼睛很像鹰眼。六瑾的手微微有点发抖,她将布叠好,交给女人,收了钱,就转身到后面房里去喝茶。她其实是为了避开那人才去喝茶的。不料老板说:“那人是来找你的嘛。”原来老板也看见了他。六瑾只好又到柜台去。他一开口她就吃了一惊,因为他居然是标准的小石城口音,不像阿依带点外地腔。

“我不买布,我是来看看的。你们这里,人人都很警惕,有没有疏忽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