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思维模式(第3/4页)

(老板娘)“……克拉姆决不会跟他谈话,决不会主动让他来到自己面前,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了,为什么一定要说他事实上一看见谁就受不了呢?至少这一点没法证明,因为这种例子是永远不会有的。”那位先生不住地点头。“当然,我的想法也基本上是这样,……不过克拉姆刚才出来时确实向左右两边来回看了好几次。”——“也许他是在找我吧,”K说。“有可能,”那位先生说,“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呢!”这句话引起了全场哄笑。[7]

这种高高在上的幽默,由K所没能理解的思维方式产生,道出了每个人的生存处境。K认为,既然克拉姆在等人,那就一定有可能是在等他;村民们认为,正因为克拉姆在等人,那就决不是在等K,也不是等他们当中的任何人。但与此同时,所有的人都要全身心作好准备,因为克拉姆在等人……!村民们梦寐以求的,就是这种事发前的兴奋,这种跃跃欲试的紧张,(难道能不紧张?)只有K一个人稀里糊涂,将感受的良机错过了。不过不要紧,在先前,在无意识的状态中,他已在雪地的院子里经历了这一切。K的经历和村民们的经历出于同一模式,区别只在于一个是有意识的,一个是无意识的。K的无意识或下意识使他注定了永远是“事后聪明”。然而那是多么生动的一种体验啊!无知给了他超出在场的所有人的力量,他胆大妄为,对危险浑然不觉,像蛇一样灵活,并且比任何人都贪婪。依仗这种力,他不但在“等”的期间花样百出,也经历了向内探险的奇遇。在村民们看来,他做的一切都是令人既惊讶又欣赏的。然而K还得回过头来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认识,否则他就会失去敏感的嗅觉和灵活性。他现在是越来越老练了,他到处侦察,随时主动出击,就像他本人成了游戏的制造者似的。或许这正是一个他本人不曾意识到的事实?到底谁在肇事?还有这些奇怪的村民,他们那冷漠的外表下,掩藏着不可捉摸的心思,那种似乎是模棱两可,实际上充满了诱惑的诡计,即使像K这样诡计多端的家伙,也不能领悟他们的真实意图,他们太深奥了,他们的思想方式在现实中运用自如,永远能切中核心,K就是再老练,在思想上也不能与他们同步。他们要干什么?他们要让K在城堡的领地里渐渐成熟起来。

村民们思维方式的根本就是排除逻辑的推理,让生命自己说话。也可以说是排除(设置就等于排除)障碍,激发人无法无天的本性。例如秘书莫姆斯提出要记录K的情况,K马上推断记录谈话后可能的结果会是允许他去见克拉姆。莫姆斯却向他指出这种逻辑关系是完全不存在的,记录就是记录,只不过是为了交给村档案室存档,此外再不会有别的意义。莫姆斯和老板娘将自己的观点说了又说,一边驳斥K的错误思想一边往他头上泼冷水,恐吓他,终于把他彻底激怒,这样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被激怒的K离开他们后肯定又要去肇事了。

“那么说我刚才不该不接受审问了,”K说。“是呵,”

老板说,“您不该这样做。”因为K不说话,老板又补充一句,或者为了安慰K或者为了快点脱身,说道:“咳,咳,不过事情总还没有严重到引起天上下雹子吧。”[8]

老板的这些话当然是在泄露天机,无知的K随后将用行动来回答他和所有村人的意愿。这样,他是被操纵的,又是自愿的(因为不可能完全意识到那种无形的操纵)。

再看着克拉姆那封举世无双的、K读了又读的信:

“非常尊敬的先生!如您所知,您已被聘任为大人供职。您的直接上司是村长,他还将告知您有关您的工作及薪俸的一切细节,而您也将负责向他汇报工作,尽管如此,我本人还是要在百忙中兼顾您一下。递送此信的巴纳巴斯将不时向您询问以了解您的愿望,然后及时告诉我。您将发现,我会尽一切可能为您提供方便。使我的部下心满意足,实为我所期盼。”[9]

克拉姆的这封信,K就是无论怎样钻研也不可能弄明白他的意思。他唯一可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行动来实现克拉姆寓言似的言论。K没有辜负克拉姆的期望。首先,K在信中受到尊敬,因为他以顽强的毅力闯进了城堡。然后克拉姆告诉他,他已被聘为土地测量员。不过这件事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与别人无关,他也别想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他只能不断地努力去体会自己的“被聘”,有时甚至需要豁出性命的胆量。然后克拉姆又告诉他,他的上司是村长。这个村长当然不是吃闲饭的,K一去找他他就会向他透露许多的秘密,这些秘密将极大地挫伤K的反抗热情。村长挫伤了K之后还要命令K定期向他汇报,其隐秘目的却是要K不向他汇报,自行其是。当K自行其是做出了成绩时,克拉姆就会偶尔“兼顾”他一下,不过这种兼顾不会让K意识到,只能于糊里糊涂中不期而遇。这期间,信使巴纳巴斯将不断来刺探K的追求的进展,不断地给他曲折的暗示与帮助,他的到来将成为K的节日,因为他为克拉姆工作,而克拉姆,的确要以他独特的方式使K的追求得以实现,他的目标就是让K的潜能得到最大的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