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剧社最新献演(第7/9页)

令瑶冷冷他说,我不出去了,要打探父亲消息你自己去。

让我自己去?好孝顺的女儿,你知道我关节炎犯了,知道我不好出门还让我去,你要让我短寿还是要我马上死给你看?

令瑶半倚在沙发上无动于衷,她瞟了眼地上的《金粉世家》,手伸到身后又摸出一本《八十一梦》翻着。过了一会几她突然说了一句,什么也没找到,只看见了那种白帽子。

什么白帽子?谁的白帽子?孔太太追问道。

就是女人戴的白帽子,令瑶自嘲地笑了笑说,没什么用,后来我发现街上好多女人都戴那种白帽子。

孔太太终于没问出结果,她烦躁地摔摔打打着走出前厅,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踱步,她看见两只波斯猫在门廊前的上垒里嬉打,那是孔大太讨厌而孔先生钟情的爬山虎藤的发祥地,几年前孔先生用砖上砌那个花垒时夫妻俩就发生过争执,孔太太觉得丈夫为这棵爬山虎浪费的地盘实在太多了,而孔先生我行我素,他一直认为孔太太容不下他的所爱,包括这棵多年老藤。它是孔先生夫妇诸种争执的祸端之一,孔太太每天照顾着她心爱的花圃和盆景,但她从来未给爬山虎浇过一滴水,经过那个土垒时她也不屑朝里面望上一眼,假如那棵讨厌的老藤因无人照管而自然死亡,那是孔太太求之不得的事。

从早晨到现在两只波斯猫一直在那个花垒里嬉戏,孔太太不想让她的猫弄脏了皮毛,她过去把猫从里面抱了出来。花垒里的土看上去是翻过不久的,上层很松也很湿润,隐隐地散发着一股腥臭,孔太太不无怨恨地想他肯定又往上里埋死狗死鸡了,他总是固执地认为这是培养花木的最好途径,是园艺的关键,而孔太太则信仰草木灰和淡肥,他们夫妇的园艺向来是充满歧异的。

孔太太把波斯猫逐出花垒,眼睛里再次闪现出愤怒的火花。爬山虎藤下的死狗死鸡无疑是孔先生出门前夕埋下的,因为他惟恐它会长期缺乏营养而枯死,孔太太由此判断孔先生那天的寻衅和失踪都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了。一阵东风吹来,满墙的爬山虎新叶飒飒地撞击着灰墙,而花垒里散发的那股腥臭愈发浓重,孔太太捂着鼻子匆匆离开了门廊,她想她这辈子注定是要受孔先生的欺侮的,即使在他离家出走的日子里,他也用这种臭味来折磨她脆弱的神经。

孔先生失踪已将近一月,儿子跟着一个三流剧社去外埠演出了,女儿令瑶整天呆在楼上拒绝再出家门,这是梅林路孔宅的女主人眼里的罕见的春季。以往孔太太最喜爱的就是草木熏香的四月,可是这年四月孔太太眼眶深陷瘦若纸人,她多次对上门的亲朋好友说,我快要死了,我快要被他们活活气死了。

随着明察暗访一次次无功而返,孔太太又把疑点集中在牙科诊所的方小姐身上,据孔太太安插在诊所的一个远房亲戚称,方小姐与孔先生关系向来暖昧,孔先生失踪后她也行踪不定起来,有时几天不来诊所上班。孔太太心里立刻有一种石破天惊的感觉,无论如何她要把赌注压在方小姐身上试一试。

孔太太开始催逼令瑶到方小姐家去。但是不管孔太太怎么晓以利害,令瑶依然沉着脸不置一词,逼急了就说,你自己去吧,你能浇花能剪枝,为什么自己不去?我看你的腿脚精神都比我好。一句话呛得孔太太差点背过气去,孔太太边哭边到桌上抓了一把裁衣刀说,你到底去下去?你不去我就死给你看,反正死了也落个省心,一了百了。

令瑶看着母亲发狂的样子不免惊慌失措,连忙放下小说往外面冲,我去,我这就去,令瑶的声音也已经届近哭嚎了,她把前厅的门狠狠地撞上,忍不住朝门上吐了口唾沫,活见鬼,天晓得,怎么你们惹的事全落到我头上来了?

外面飘着细细的斜雨,天空微微发暗,女佣阿春拿了把伞追到门外想给令瑶,令瑶手一甩把雨伞打掉了。

令瑶在微雨里走着,脸上的泪已经和雨珠凝成一片,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张恨水笔下那受尽凌辱的悲剧女性,心里充满了无限的自怜自爱,方小姐家她是去过的,走过一个街区,从一家布店里走进去就到了。令瑶就这样很突兀地出现在方小姐家里,头发和衣裙被细雨淋透了,略显浮肿的脸上是一种哀怨的楚楚动人的表情。

方小姐却不在家,方小姐的哥哥方先生热情有加地接待了家里的不速之客,那是这个街区有名的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令瑶记得少女时代的夜梦多次梦见过这个男人,但现在让她湿漉漉地面对他,这几乎是一种报应。

多年不见,孔小姐越来越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