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3.碧落黄泉(第3/6页)

这晚上,这小别重逢的两个人,不知喝了多少杯酒,最后,买单结账,起身要走时,张永红忽又想起一件事,她从皮包里掏出两把钥匙,笑着说:你看怪不怪,老克腊要我把这钥匙交给王琦瑶,就像他自己不能去交似的。长脚接过钥匙看了看,心里忽然一亮,酒醒了不少。张永红说:我也不想再去她家,谁知她是高兴是不高兴。于是就告诉长脚在“夜上海”的一幕。长脚其实并不在听,只顾端详这钥匙,又听张永红说:干脆你去交吧!他说好,就把钥匙揣进了口袋,然后两人走出了“梦咖啡”。将张永红送回家,他一个人骑车走在马路上,不知不觉地向王琦瑶家骑去。骑进弄堂时,黑暗里好像又有老克腊的身影在前边,径直走进那一扇后门里。他骑到门前,没有下车,用脚支着地,然后掏出钥匙,选择其中一把插入锁孔,钥匙在锁孔里灵活地转动了半周。他又回复到原位,拔了出来。这时他发现这无星无月的午夜,其实是有光的,他甚至能看清门扇上陈旧的纹理和裂缝。这城市是黑不到底的,你只要细想想,有多少彻夜不息的灯啊,还有多少彻夜不眠的人啊!你就能找到这光的源头。他把钥匙提在手心里,出了弄堂,王琦瑶的窗黑着。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时分,长脚带了一盒化妆品,去了王琦瑶家。一上楼梯,他便嗅到一股苦涩的中药气味,然后就看见灶间的煤气上,小火炖着一个药罐。王琦瑶在睡午觉,见他来才起身。长脚看她脸色枯黄,问她是哪里不舒服。王琦瑶说是胃寒且有肝火,说着就去替他倒茶,被他拦住了,要自己去倒,并且问要不要帮她把药端来。王琦瑶说还须十分钟方可煎毕,长脚这才坐定。谈了一会儿保养身体,又谈了一会儿香港,十分钟已经过去,立即起身去厨房关火倒药。忙了一阵,还差点烫了手脚,才将一碗黑糊糊的苦水端进去,放在王琦瑶的床前。等她吃下药去,又含了一块糖去苦味,就将那两把钥匙放到桌上,说是老克腊让他顺便捎来的。一看见这两把钥匙,王琦瑶“哇”一声竟把喝下去的药连同嘴里的糖一并吐回到碗里。长脚慌忙站起,走过去帮她捶了一阵背,又扶她躺下。王琦瑶笑说:真是现世,对不起长脚,今天没办法招待你,改日吧。长脚说,他是老朋友了,不用招待,只是她病得这样,身边怎能没人。于是就陪在她身边,说些闲话给她听。到了傍晚时,又要去灶间烧饭,在煤气灶前站了一会儿,却无从下手。这时王琦瑶撑着走进来,说还是她来吧。长脚实在爱莫能助,只得在一旁打下手。不一会儿,两碗面条下出来了,还单独为长脚蒸了一碗响鱼肉饼,王琦瑶自己只吃面条。半碗面条吃下,王琦瑶的脸色才见好些,人也有了些精神,环顾房间,苦笑道:长脚你看,我这一病,房间里的灰都积了起来,好像要来埋我的样子!长脚说:灰有什么,一掸就没。说罢就真的拿了块抹布去擦灰。擦了一遍,房间真显得亮堂了,又打开电视,音乐声响起,房间里就有了些生气。

往下的两天,长脚一早就来,服侍王琦瑶,用尽了小心。看着他受累的样子,王琦瑶难免也会想:他这是为了什么?再一想:他能为什么呢?便自嘲地笑道:他为什么她也无所谓了。无论如何,在这难挨的时候,有长脚来与她消磨,心里还是感激的,就也找些话来应酬他,说些闲人闲事给他听,好叫他不致觉得无聊。长脚听得也很入迷,手脚更加殷勤,做这做那,就想多听点。她要说累了,就由长脚说些新鲜事给她听。长脚说来说去就说到黑市的黄金价,说如今黄金值钱到什么程度,是要比国家牌价翻几个跟头的。王琦瑶说:那可不是犯法?五十年代的时候,私套黄金是要吃枪毙的。长脚笑道:这才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要说做黄牛,国家是大头,个人是小头。王琦瑶也笑了:听你说的也是道理。长脚说:但是凡事也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形势很自由,谁知道哪一天国家的脑子又搭牢?王琦瑶问:那你说怎么办?长脚说:我的意思是,要是有黄货,现在拿出去兑换是最合算了。王琦瑶说:话是对的,可你说现在谁能拿得出黄货?长脚道:要我说,一百个人里至少有一个有黄货,文化大革命抄家时,有拉黄包车的都藏着几两黄金呢!王琦瑶笑着说:我倒愿意我是那拉黄包车的。长脚也笑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再去说别的。几天下来,王琦瑶的身体渐渐恢复,精神也振作了,她和长脚说:已经有很久没有聚一聚,星期六晚上,开个派对怎么样?长脚说好呀!自打香港回来,他还没和朋友们打过招呼呢,正好趁这个机会见面。王琦瑶说:我来准备吃的,你负责通知人。长脚答应了就走,走到楼梯口又转回头问:要不要叫老克腊?王琦瑶说:为什么不叫,第一个就要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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