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3/4页)

“你妈咋了?”

“去年春上死了。坐,都到屋里坐。”

大家就随着刁大军一起,进了杨桃花的家。

家里到处都是黑黯黯的。在刁大军的印象中,还是没咋变,房是老房,甚至连家里的一应摆设,也都还是老样子。刁大军就领着大家,熟门熟路地,前后院子参观着。最后,还领着大伙儿,从木楼梯上到二楼,让大家看腊肉。那腊肉果然在厨房的上边,整整吊了半边楼,都汪汪地在往下滴油呢。有去年的,有前年的,甚至还有八年、十年前的。据说肉是越陈越香,年代久远的腊肉,甚至都不用煮,那瘦肉,是直接能撕下来吃的。镇安人特别会做腊肉,都清一色地用柏树叶子熏炙,下锅一煮,十里八乡的就都知道,谁家又在吃肉了。乌格格和菊花仰头数了一下,楼上有二百多吊腊肉,楼下灶头还有几十吊鲜肉,大概是腊月才杀的猪,正在烟熏火燎着。让大伙儿特别感兴趣的是,还有十好几个腊猪屁股,黑得跟上过漆一般,都挂在墙上。刁大军说,这是腊肉里边最好的,都舍不得吃。他说当初桃花她妈,给他用棍挑走的那个猪屁股,比这几个都大多了。

在他们参观楼上楼下、房前屋后的时候,杨桃花把一个猪屁股,已经洗好,炖在堂屋的吊罐里了。吊罐是个瓦罐,常年四季就吊在堂屋,刁大军介绍说,山里人一进入深秋,就开始在堂屋烧柴火取暖,一边取暖,一边用吊罐烧开水,富裕家的,就用吊罐炖一罐肉,随时从罐里捞出来,用手撕了吃,叫滚水肉,用刀切了吃,叫砧板肉。豆酱条子肉,就是把煮好的腊肉,切成一筷子厚,跟碗口直径一样长的条块,然后,纹路细密地,一排排扣到炒好的豆酱上,下锅蒸一两小时,再出锅时,油浸进了豆酱里,而肉,柔滑得落口即销,故又名:“落口销。”乌格格说:“没看出,大军叔对这里的生活记忆犹新呀!”“呵呵,那次住了好几天,算是知道一点皮毛。”老赌友说:“我总怀疑你那次得手了。”“没有,真的没有。娃太单纯了,下不了手。真的,我跟这位,连手都没拉过。有天在堂屋烤火,他爸妈不在,我试着拉了一下,差点让娃把我推进火炉,烤了肉了。”把大家又惹得稀里哗啦地笑了半天。连杨桃花,都被这些莫名的怪笑,弄得躲在灶房,半天不敢出来了。

大家把滚水肉吃了,把砧板肉吃了,把豆酱条子肉也吃了。那个昔日在门口磨弯刀的男主人,是在饭快好时回来的,他在后山砍柴,回来一见屋里来了这么多人,还不知是咋回事,后来是杨桃花把他叫进灶房,说了半天,他才出来给大伙儿续茶递烟的。老赌友故意开玩笑说,这就是当年来跟你抢媳妇的那个山外“瞎家货”,他今天来,是跟你决斗的,你那弯刀还在不?惹得男主人直憨笑,笑时明显看到有两颗牙都没了。男主人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样子,但实际年龄还不到五十,没有任何人能把这个小老头,与当年磨刀霍霍,吓走刁大军的那个小伙子联系起来。这个小老头,是在自己父亲去山西挖煤塌死后,来当了上门女婿。结果,他和杨桃花生的儿子,前年去山西挖煤,又把腰塌断了,二十一二岁的人,现在还睡在偏厦房里起不来,用男主人的话说,一年喂七八条猪,都不够给一个瘫子看病的。他说他也想出去打工,可年龄大了,人家都不要,这个家,硬是让一个病人给拖垮了。

吃了喝了,在大家要走时,刁大军给堂屋的大桌子上,撇了两万块钱。所有人都觉得那很自然,这就是刁大军的风格,高端大气上档次,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家真的是啥时都能把屁放响了。菊花看见,那还是两螺没乱号的新钱。这样的伯伯,能让人不喜欢不尊敬吗?每每至此,菊花脑子里立刻就蹦出了刁顺子的窝囊相,越比,她越觉得老天是把她的胎投错了。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县城的花果山上,一人一间房子。大概半夜一点多的时候,“过桥米线”突然来敲菊花的门,菊花不想开,可他缠死缠活的,说有重要事,都快急哭了,她就把门打开了。谁知他一进门,就扑通跪在地上说:“菊花妹子,求你了,我不该强人硬下手啊,刚才乘格格睡着了,我用身份证……捅……捅开了她的房门,我不要脸,我该死……”说着,哭着,还扇起了自己的脸,这一扇,把那缕盘旋在头顶的“过桥米线”,一下全都呼拉了下来,恶心得让菊花几乎不敢正眼瞅一下。

“你把人家咋了吗?”菊花问。

“也没咋,就是……爬上去了一下,就……就让她掀翻到地上了。我该死,我鬼迷心窍了,我该死!”谭道贵还在使劲扇着自己洗脸盆一般大小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