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4/5页)

“把你的腿收回去!还有你的,收,你收不收?快,收!”是小和尚命令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大殿门就又关上了。

素芬还在外面哭,就听大吊他们把人哄走了。自墩子这丰出来以后,庙里已经不许他们进所有殿堂了,晚上是在舞台底下,用幕布围一个场子打地铺睡觉。顺子听见外面好像有风,这样的冬夜,舞台底下的日子,肯定也是不好受了。

小和尚灵醒的程度,确实让顺子惊讶。就在他顶着香炉,渐渐有点犯迷糊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患患宰宰的声音,他看见小和尚闭着眼睛,慢慢脱下了一只鞋,停了一会儿,猛地朝大殿的一个角落砸去,只听老鼠卿溜尖叫一声,小和尚立即双手合十,祷告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很快,他就从那个黑暗的墙角里,捡回一只死老鼠。顺子这几天,也听说了小和尚一些神奇的故韦,他甚至有点不相信,可自打小和尚“神眼”抓住了半夜在黑暗中玩鸡巴的墩子,还有这只死老鼠后,他是信了,服了。他想跟小和尚套一下近乎,他说:“小师傅这么神的!”“不许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又献殷勤地说:“小师傅将来恐怕要成大气候呀!”“不许说话,听见没有。”他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小子,闭目养神的样子,装得比大和尚还老成。

顺子再也睡不着了,怕真睡着了,香炉会砸下来。他就抬眼向上看,想看看菩萨的脸。墩子来的那一天,就说这尊菩萨长得像韩梅,确实有点像,但更像她妈赵兰香。赵兰香就长了这么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自从把赵兰香接回家后,那个“乱猪窝”,才算有了彻底的改变。先是把家里打理得利利朗朗的,几乎把他和菊花原来穿得变了形的衣服,全淘汰了。他蹬三轮,长年穿着灰不溜秋的劳动布大褂,也是在赵兰香进家门后,才换成了能吸汗的蓝布大褂。她一次就给他做了三件,只要一脏,一出汗,就立马要他换。过去有时他真的不敢往人前站,他知道自己浑身都是一股汗臭味儿,他一到人跟前,人家客气的,把身子列一下,不客气的,干脆就让他站远些。可自赵兰香到家后,他就再没穿过那种满身都结着汗霜的臭衣服了。第一年过年,她甚至还给他做了一件米色风衣,他说穿不出去,一个烂蹬三轮的,穿出去,别人会笑掉大牙的。可她偏在大年初一早上,硬逼着他穿上,并由韩梅和菊花一边搀着一只胳膊,出去兜了一圈风,感觉好极了。她不仅对自己好,而且对菊花也特别好,自她进门后,就把菊花打扮得像个姑娘了,娃虽然长得丑些,可人凭衣裳马靠鞍,一打扮出来,就是另一副模样了。他总觉得,那几年,菊花还是被赵兰香打扮得出了彩的,她就那么会给娃选布料花色,并且那么会给娃做时新而又好看的衣裳样子。他觉得,菊花在赵兰香死后,就越发丑了,主要丑在打扮上,啥新穿啥,啥露穿啥,有时穿得他都不敢正经瞅一眼。迟早浑身都是片片拉拉、吊吊絮絮的,不是胸口遮不住,就是后背光脊梁,要么就是裤腰短得露着贴了花的肚脐窝,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十几岁姑娘娃儿的打扮,再加上见天把脸抹得蓝一道,紫一道的,气得他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想那几年,赵兰香把家里倒伤得多么顺溜呀,到现在,他最好最合身最舍不得穿的衣服,还都是那几年她亲手做的。那时家里也特别和顺,菊花和韩梅好得就跟亲姊妹一样,可赵兰香突然就得了癌症,这个家很快就乱成一锅粥了……

赵兰香突然回来了,是穿着她第一次进刁家的那身玫瑰色套装,似红非红,似紫非紫,似蓝非蓝,似黑非黑的,无论小西服领子,还是套裙的周边,都熨得那样妥帖平展。她手里牵着打扮得跟花朵一样的六岁的韩梅。顺子穿着赵兰香特意给他做的藏蓝西服,是打着红色领带,与十四岁的菊花站在门口迎接的。周边有村里人在议论说,狗日顺子是走狗屎运了,娶了这么精干的女人回来,能守得住吗……赵兰香在玫瑰红套装的胸前,还别着一朵用衣服下脚料做的玫瑰花,做那朵玫瑰花时,顺子是在场的……不知咋的,顺子眼中的赵兰香,好像是从半空飘下来的,落地后,走得特别的轻快、精神,她把韩梅交给自己,然后又拉过菊花的手,像佛一样慈眉善目地对他说:“顺子,我既然来了,就得把咱家里的日子往好的过,从今后,你的菊花就是我的亲闺女,我的韩梅也是你的亲闺女,只要我们有这双手在,我们的日子,就过不到西京人的后边去……”

嘟的一声,顺子被吓醒了,原来是香炉跌在了地上。那小和尚,拿起一把云帚,就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小和尚二话没说,踢了他几脚,又用云帚在他背上狠劲抽了几下。嘴里不停地“阿弥陀佛”着。这时,顺子已拾起香炉,在往头上顶。那盘燃了一半的香,已断成几截,埋在了倒出来的灰里。顺子不停地给小和尚赔着小合。小和尚说:“关我屁丰,这是在敬菩萨,你是对菩萨大不敬,你当是啥,小心遭报应着。”大概大殿里也无盘头香了,小和尚就从神完上找了三根最粗的草香,又给顺子在头顶点燃了。“小心着,再磕睡,明晚还得重烧。”他就再不敢合眼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