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第5/8页)

那天我从老丁家出来,在楼道里遇到于小齐,我觉得自己运气好到家了。她凶巴巴地瞪了我一眼,说:“我书包忘记了!”我站在楼下等他,没多久她就下来了,也不理我,独自往前走。我推着自行车跟在她后面,说:“我带你一段吧。”于小齐说:“不用。”我说:“这么热的天在马路上走,会晒出痱子的。”于小齐说:“不要紧。”我说:“最近这片儿不太平,我刚才还看见打群架的。”于小齐说:“你够烦的。”

我们沿着白凤新村前面那条支离破碎的水泥路往前走,路很窄,路边草丛里的叶子不时地擦在我的脚踝上,很痒。于小齐一言不发,狠狠地走路,我跟在她后面,后来我跳上自行车,以极慢的车速在她身边晃悠着,逆向踩着脚踏板,车链发出悦耳的咝咝声,前轮左右摇摆。我也不说话,省得她说我烦。于小齐停下脚步,看着我,说:“你遛狗啊?”我赶紧又跳下车,说:“不是啊。”于小齐说:“你要想跟我说话呢,就好好地在边上走,不要晃来晃去的。”于是我推着车子,好像电影里谈恋爱的人那样,很文静地走在她身边。原来我也能文静啊,以前没发现。

我问她:“听说你是学美术的。”

“是美工技校。”

“美工技校就在我家附近,老丁说你在马台镇上学。”

“我这个是美工技校的分校,在马台镇上,前年新办的学校。”于小齐说:“和美工技校一样的,不过师资力量比较差,而且不分配工作的。”

我头一昏,心里暗骂老丁是个骗子,他对我说的是“美术专业学校”,其实狗屁,就是戴城著名的美工技校嘛。美工技校的女孩子赛过母老虎,那里的学生都带着又薄又快的美工刀上街,打架的时候一刀切下去,十秒之后才会觉得疼,然后血才会瀌出来。该校的女生个个都不是善茬,曾经有一个女生因为自己的男朋友花心,拎着一把美工刀,把那男孩的耳朵给切下来了,她本人当然被抓进去坐牢了。这件事就此流传开来,还登上《戴城晚报》。

我说:“你们美工技校的人,打架也很厉害的。”

于小齐说:“我不打架。”

我继续搭讪说:“你要两千块钱,就是想去上海念书啊?”

于小齐说:“我们学校有一个培训机会,可以到上海进修,学画卡通,你知道卡通吗?”我摇摇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日本台湾的卡通公司在大陆很稀罕,况且我是个学仪表维修的,对卡通这种东西根本不了解。于小齐说:“学会了,就可以到台资公司去画卡通了,工资很高的。”

“有多高?”

“一个月三千多呢,要是做原画,一个月一万。”

“哇。”我说,“我要是毕业了,一个月只有两百块工资。”

“这个机会很难得的,我们年级有十个名额,老师特地推荐我去。”

“所以你就找老丁要钱。”

“我是找他借钱,他都不肯,抠门得要死,给了我八百块就打发我走了。”

“就是嘛,其实无非是两千块钱而已。”我顺着她说。

“你有钱吗?可不可以借我一点?”

我心想,他妈的,这户人家都是什么人啊?当爹的找我借钱,做女儿的也找我借钱,口气都一模一样。我再次把衣兜翻出来给她看,那十块钱此时已经在口袋里了,我拎着这张人民币说:“就十块钱。” 于小齐说:“算了,跟你开个玩笑的,你能有什么钱啊。”

我说:“我请你喝汽水吧。”我们在街边的烟杂店停下,我喝可乐,于小齐喝雪碧,我再买了一包烟,十块钱就此告罄。泡妞花销大,不出所料。八月的马路上好像戒严一样,一个人都没有,燠热的南风吹过树叶,吹过新村的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远处传来打桩机的声音,单调得仿佛是夏天的鼾声。

于小齐坐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问我:“路小路,你在化工技校读什么专业?

“仪表维修。”

她打量了我一眼,“你也学仪表维修?”

“你认识我们学校的人?”

“不,不认识。”她说,“只知道你们学校特别乱,名声很臭。”

我想了想,说:“那要看什么人了,大部分人都挺乖的,小部分人爱捣乱。”